朱翊钧木然地转过身,在椅子上坐下,重新翻开奏疏批阅。方才王锡爵带来的那份奏疏并没有呈给他,而是又带了回去。朱翊钧看着眼前满是黑字的奏疏,只觉得一个字一个字全都糊作了一团黑,什么都看不清。
王锡爵那份没有给自己的奏疏里写着什么,朱翊钧大概能猜到。只是恐怕自己这辈子再也看不到里头的东西了。出了与内阁有干系的梃击案,自己的王先生作为首辅必须要付出代价。
原本文吏被抓归案,却是一个很好的洗清机会,将罪责推向旁人。但现在人死了,一切都成了空。
朱翊钧的百般思绪都化作了一声叹息。也许不久以后,自己就再也见不到王先生了。当年教导过他的人,一个个地全都离开了。
因乾清、坤宁两宫被烧毁,朱翊钧和王喜姐一起住在启祥宫里。正殿里的事很快就传至偏殿的王喜姐那儿。她却没有多管,甚至看都不曾去看,即便这件事与她有莫大的关系。
王喜姐看着面前一脸桀骜的儿子,有些苍白地笑着。“你同我说说,为甚要在慈庆宫里打杀了这许多人?你为皇太子,自当以仁为本,随性打杀了人却是残暴之举。你是觉着舒坦了,可这般恣意,惹来言官的弹劾如何是好?”
朱常汐心里还没消气,忿忿地道:“他们该死!”他望着王喜姐,“母后不知道,近来四处在传梃击一案是皇贵妃做的,说是为了二皇兄。母后可信这等谣言?”
王喜姐微怔,缓缓摇头,“我知道此事,是你外祖母入宫的时候同我说的。这些无稽之谈,我自然是不信的。”又道,“你便是为了这事儿打杀的人?那也有点太过了。”
“哪里!我几次三番在宫里说了,不许再说这样的事。那些人就是不听。”朱常汐冷笑,“既然不听我的话,那只得杀几只鸡儆猴了。”
虽然朱常汐在这件事上做的没错,可王喜姐心里的担忧并没有减轻半分。如果朱常汐有个聪慧的底子,她兴许不会这样忧虑,但知子莫如母,对自己这个儿子她实在是太了解了。
聪慧且果断杀伐之人,如汉朝的武帝,约能开创一个盛世,纵被诟病穷兵黩武,却到底也能算成是明君。但一个不聪明的人,有了这样的性子,只会成为一个暴君。
这才是王喜姐最担心的事。她宁愿朱常汐做一个庸君,也不希望他最后成了暴君。若真如此,她百年之后也无颜去见朱家的列祖列宗。
一个暴君会彻底断送国运。
在与朱翊钧同居启祥宫的这段时间里,王喜姐比之过去更能了解朝堂上的举动。现今大明朝是个什么样,她心里有数得很。正因此,王喜姐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年皇贵妃执意要找人让她生下嫡子。
纵然皇贵妃无意国本,可外朝内廷也会如现在这般将她架上去。身为宫妃,不由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争执国本内耗却没有丝毫办法。所以皇贵妃选择了现在的这条路,唯有自己生下嫡子才可破局。
只可惜自己不争气。王喜姐苦笑,对朱常汐挥了挥手,“你去吧。虽然陛下免读白日,可你还是得用功才是。”
“母后安心,我叫了二皇兄过来一道读书。”朱常汐笑道,“幸好二皇兄没因这些谣言而疏远了我,若如此,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二皇兄越是磊落,便越是显得这些不可信。”
王喜姐点头,“你知便好。”
虽然朱常汐没错,但到底还是打杀了十几个内监。王喜姐信佛,为着儿子的杀戮而在佛前求拜了许久,念了一通经才去正殿向朱翊钧赔罪。
朱翊钧满不在乎地道:“朕倒觉得太子这次做得好。那样的小人却是该杀。”他欣慰地望着王喜姐,“皇后教的好孩子,太子心系手足,有大仁也。”
“是阁臣同翰林的先生们教的好。”王喜姐勉强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低垂了头不再说话。
只希望太子今日的杀孽不会叫菩萨生怒,毁了他日后的福泽。
王喜姐还是决定从正殿出来之后,再去佛龛前拜一拜,替朱常汐消去一些孽。
朱常溆到慈庆宫的时候,就发现多了不少生面孔。前几日看自己眼神不对劲的人,今日竟然一个都瞧不见了。虽然朱常汐打杀了宫人的事在王喜姐的强压下没传开,但朱常溆大致能想明白缘由。
“二皇兄你来了。”朱常汐笑吟吟地从殿中出来迎他。
朱常溆向他行了一礼,“太子。”他望着朱常汐自梃击案发后开朗许多的样子,由衷地道,“我观太子现在的样子,总算放心了。前几日你的模样,可真叫我这做兄长的不安。”
“劳皇兄担忧了。”朱常汐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他迎进殿中,“先前夏翰林说的漕运之事我尚有不明之处,烦皇兄指点一二。”
朱常溆一口应下,“好。”
兄弟俩进了屋,行至书桌前就翻开了书。朱常溆说的很认真,把书上的东西掰开揉碎地细细道来。朱常汐这个“学生”却听不了多久就活络起了心思,目不转睛地望着兄长。
随着年岁渐长,朱常汐也开始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说刚册立太子那时,他只是对朱常洛觊觎国本感到不满,认为兄长虽占长,却为庶,理当对自己这个嫡子恭敬,不应有旁的想法。颇有一种“这是我的东西,你不能抢了去占了去的”的想法。
不过现在这样的想法稍稍有了改变。朱常汐开始明白皇太子拥有的不仅仅是一个头衔,还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权势。一种会令所有人都跪倒在自己脚下的权势。他开始暗自担心身边所有对自己好的人是不是都有所图,包括嫡亲的母亲和一母同胞的姐姐。
如果自己不是皇太子,以后母亲就不会有莫大的荣耀,就像现在的李太后那样。仁圣太后虽然是中宫,却不得不屈居人下,被逼得做个壁上花。而自己的姐姐如果没有一个做皇帝的兄弟,日后就不会有恩赐加身,只靠那点岁禄过活,便是出得门见人,人低了头心里却不一定愿意伏低了身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常汐怀疑起了兄弟之中对自己最好的朱常溆。都是父皇的儿子,对方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年长,他的母亲比自己的母亲更得父皇的喜爱,是宫里最得宠爱的女人。在他的眼里,朱常溆什么都比自己强,除了一个身份。自己拥有的,会不会也是这位皇兄也想要的呢?
人心永远没有止尽。朱常汐以己度人,觉得如果自己是朱常溆,必定会想法设法地抢了太子之位。这样的念头一旦兴起,就再没有被压下去的时候了。仁圣太后丧期发生的梃击案在朱常汐的心头又一次重重压上,有人想要他的命,好让位。
打杀宫中传谣言的宫人不过是做样子。朱常汐不希望和朱常溆现在就撕开了脸皮,他要等,等着看梃击案最终的一个结果,看二皇兄和翊坤宫的皇贵妃是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位置。
“皇兄。”朱常汐小心地观察着朱常溆的表情。每每这个时候,他就懊丧自己的愚钝来,他并不擅长察言观色。
朱常溆早就发觉皇太子没将心思放在书上了,只人不提,他就照旧教下去。“嗯?”他笑道,“太子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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