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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碧潭古城（第1页）

黑暗。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如同自己已经被暗暗所吞噬了一般，唯一能证明自身存在的，便是那粘稠得仿佛泥潭一般的潭水，紧紧地包覆着楚茫。

第一次陷入这种情形，楚茫难免动摇了，却只是一瞬间便将那份恐惧挥之而去。这是楚茫的识海中层，漆黑的潭水禁锢了他的感知和行动，使其只能默默等待着这水潭深处所埋藏之物的到来。

片刻后，黑暗中一个灰黄色水泡缓缓从水潭深处冒出来，原本向着潭水表面而去的水泡因为楚茫的存在而诡异地改变了方向，直直朝着楚茫而来。看到那水泡即将接近，楚茫心底闪过一丝不安，可却没有能够改变现状的方法，只能看着那水泡碰触本体意识形成的身体，当接触的瞬间，一股复杂难明的感情直接袭击了楚茫。

不同于先前的回忆碎片，楚茫能够冷漠地站在画面之外观看着那过往的一切，这次楚茫所感受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情感。在年幼流亡时想要生存下去的心情、偷东西被抓住时的忐忑、被人殴打时的恨意，在这小小的水泡破裂的瞬间，无数负面的情绪向楚茫袭来。黑暗里，楚茫发出一丝低沉的咆哮，无数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在他的脑海中冲撞破坏，仿佛想要摧毁这道又本体意识构筑的躯体一般，被束缚的楚茫偏偏无法作出丝毫反抗，只能咬牙承受这来自过去的痛苦。

那些情感许久之后才从楚茫的意识之中缓缓褪去，此时外界正在打坐的楚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衣襟，在无意识里传出了粗重的喘息。

当第二个水泡缓缓冒出时，楚茫那道意识在潭水的包覆下疯狂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只能迎上那无数过去被遗忘的情感，或是喜悦或是痛苦，当喜悦的情感过后被痛苦侵袭之时更是显得绝望，那道消瘦的人影在这黑暗中愈发暗淡，仿佛随时会被这水潭所吞噬，成为这漆黑潭水的养料，可却始终没有湮灭。即使再欢乐也没有丝毫留恋，即使再痛苦也保持一分清明，因为他知道，若是失败，那他将承受失去某人的痛苦。

而在楚茫挣扎在黑暗中时，外界的争斗已经接近了尾声。那被传为铸脉初期的少女自第六日起便不再躲藏，追踪而来的参试者们纷纷追寻她的脚步，而当某个修心境强者偶然用灵识传出消息之时，更是引动了在森林里徘徊着的众多参试者，当第六日接近黄昏之时，这平日无人敢往的矮树林已经出现了无数人影。除了几个知道矮树林传说之人和已经获得信符者之外，其余人皆来到此处寻找那少女的身影。

一棵矮树之前，几个面色冷漠地青年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那背靠在矮树上的少女，点点殷红如同花朵一般绽放在少女的衣服之上。她喘息着气咬牙念动口诀，正待其术法将要发动之际，那其中一个青年瞬息便出现在她面前，狠狠一脚向其踏去。少女一个翻身躲过这一击，却没有躲过来自身后的一掌，被直接击飞数米。少女艰难地仰起身子，嘴角挂着一丝鲜血。

在不远处，一只白色的幼犬焦急地注视着这一切，正是那只白狼所化。当日跟随楚茫两人进入这片矮树林之时，因为司徒谦的袭击而与两人走散，迷失在树林里，如今方才寻到刻意暴露行踪的楚萱。像它这种因为受伤而失去力量的精怪大多都无法生存下去，拥有精怪级别身躯却丧失大部分灵力的精怪，正是妖怪们和人类修行者最理想的猎物。当日楚茫虽然利用它来施展术法，却也拯救了它的性命，那少女更是默认了拒绝成为其仆从的它跟随着他们，庇护了它最危险的那段时间。看到她如今的模样，白犬焦急地用爪子刨了刨身旁的矮树，内心焦急之下却并没有丝毫办法。失去法力的它如今只是一只强壮的野兽，根本不是那几个青年的对手，无奈之下，只能缓缓退出此地。如今即使去帮忙也只能是白白交了性命，虽然救不了楚萱，可它还有能做到的事。凝聚躯体内最后一丝灵力，白犬身上散发出微弱的气息，道道林间的清风向着它的鼻间而去，片刻后，它驱动着变得更为虚弱的身体，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黑暗里，阵阵喘息回荡在其中，困在这过去的情感深潭已经大半日，楚茫的意识承受了无尽的折磨，却依然没有失去形体，在这一波bo冲击之中，那道身影甚至显得更为凝实，当达到某种程度的时候，楚茫开始用力挣动那四周的束缚，包覆着他的潭水在其缓缓挣动间散发出阵阵波纹，当这震动越来越频繁之时，在轻轻的一声“啵”的声响里，一个水泡随之破裂，楚茫从其中迈步而出，此时视野方才迎来明亮，原来先前是被困在了这水泡之中。清冽的潭水夹带着楚茫的无数情感，可却无法影响身在其中的楚茫丝毫。他顿了下身形，径直向着潭底游去，其间冒出一个个水泡，在楚茫打破束缚之后便不再向其而去。楚茫躲过这些水泡来到潭底之时，便落在一片淤泥里。淤泥的最边缘有一个深深的洞穴，通向下面未知的地方。如今楚茫已不再惧怕黑暗，那道意识毫不停留地跃入那洞穴之中。

楚茫感受着身体的坠落，却没有引动风声，只是刹那之间便已到达了另一处空间，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楚茫只身立于一座废墟前，身后再没有半点来时洞穴的影子。

黄沙、断壁、古墙，入眼是一片荒凉。四周一望无际的沙海，将那蔚蓝的天空衬托得更为辽远；正午天空的骄阳尽情散发着热情，即使是在沙漠，耳边也仿佛传来百听不厌的蝉鸣；近处的残垣断壁无时不刻在诉说着它过往的悲伤，几根巨大的石柱依稀能看出这曾经是道巨大的石门，如今有将近一半被掩埋在黄沙之中，曾经的繁华渐渐消散在时间长河里，即使过去如此岁月，那座彤塌的石门上被焚烧的黑色痕迹依旧明显。感受着这座破败的古城，悲凉的情绪久久环绕在楚茫心中。

矗立许久之后，少年突然惊醒。对过往的回忆都依然淡薄的楚茫，又如何会因为一座废墟而产生悲凉的感情？后退数步，楚茫下意识地摆出防御阵势，来到此地之后那因为身处无人荒漠而产生的安心感顿时烟消云散。如今楚茫是在自己识海深层，楚茫从其他修行者处听说的修心经验，识海深层所发生的事大多都不尽相同。每个人的经历、过去不同，作为记忆之海的识海便也不会相同，深入此处的风险很大，稍有不慎便会被毁去本体意识，被其他意识主宰躯体，其下场与死去并无太大区别，因此很多修行者一生都只有修心境之时才会冒险进入过一次，在其内寻找心魔的所在。如今楚茫进入此地之后便突然醒悟过来，即使看似毫无威胁，却也可能潜藏着无尽的风险。

警惕地进入那道已经彤塌的石门之内，面对的便是一条萧索的长街，这座古城便只有这长长的一条街道，两侧皆是被焚毁的石屋，没有丝毫分岔路口，如果从远处观望，这座奇怪的古城大概是一字型吧。这是一座曾经被投入无尽烈火之中的城市，处处可见焦黑的伤痕，时光将往日繁华的街道掩盖上一层厚厚的黄沙，其中偶尔能见到一两柄腐烂的剑柄，仿佛在向来人展示着昔日的刀光剑影。老旧的石屋经过多年的摧残，如今已经摇摇欲坠，楚茫走在满是黄沙的道路之上，每向前一步，便仿佛能见到旁边的石屋摇晃一下，心底不禁怀疑当他走到尽头之时这座古城还能否存在。

长街尽头孤独地耸立着一座神像，高大的身躯散发出一股傲气，想必这神像所塑造的必定是某位勇武的神明，可是...却没有头。这是一座缺失了头颅的残缺神像，即使再如何勇武，失去头颅之后显露出来的也只是如同这座衰败古城一般悲凉的景象。神像周围依稀埋藏着尸骨，楚茫仿佛能看到此地被攻破之时仍有不少信徒跪拜在神像之前不愿离开的场景，可最终，他们只能和神像的头颅一起消失成灰。楚茫静立在残破神像之前，任由心绪翻飞，许久之后，启程继续向着前方而去。

走过神像，便已是这古城的尽头，举目便是一片黄沙，此时已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这座寂静的古城衬托得更为孤凉。黄沙、古城，便是这识海深层的一切。正当楚茫迷惘不前之时，他依稀在远方的黄沙中看到了神像头部的一角。楚茫下意识地走向那神像头颅，可在接近之时，却不知为何涌起一阵不安。再次向那神像头颅看去，视线已完全被吸引，即使想要转移目光都做不到。仿佛着魔了一般，楚茫脚踏黄沙一步步走向那神像头颅，连脚步都有一种莫名的节奏，使人沉醉其中。一阵清风拂过，撩起丝丝砂砾，那神像头颅顿时显露出大半样貌，楚茫前进的步伐为之一顿，心中涌起一阵惊涛骇浪，虽然只看到半张脸，却已能够确认，那神像所雕刻的神明正是楚茫自己。不知由何种材料雕刻的神像仿若真人一般，那凝视着楚茫的眼眸是如此真实而冰冷，便如同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一般，楚茫从那瞳孔之中窥视到的，却是另一番世界。

一座巨大的石门耸立在这无边荒漠之中，石城的一切皆被隐藏其内。这是一座信仰者的城市，城内所住之人皆是因崇拜某一位神明而在沙漠深处的这个石城定居。一道长街直接从前门通到后门，无数石屋仿佛朝拜般恭恭敬敬地分散在两旁，街道尽头便是一座威武的神像，从石屋中出来的居民们与那神像的目光对视之时，都会下意识地跪伏在地。信仰，便是这座石城的基石。楚茫看着这石城昔日的繁华，不由诞生出一丝悲哀的情绪，这座石城，如今已成废墟。

黄昏渐渐过去，夜色降临大地，这座石城也陷入了沉睡之中。一两盏点亮的油灯在这静谧的夜里摇曳着，从远处传来荒漠旅行者们吟唱的歌声，小孩们渐渐睡眼朦胧，大人们做完最后一次祷告后吹熄油灯，这座城市如今还睁着双眼的，便只有那座长街尽头的神像了。

忽然一声惨叫划破了黑夜的帷幕。邻近城门的居民倒在了血泊中，他的妻子也紧随着自己的丈夫被杀，尚且年幼的孩子刚刚睁开眼睛便被一柄长剑洞穿了咽喉，那刺杀者将尸体举在半空中，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城门外陆续有人进入，一个个身穿白色丝袍的男子如寻到了什么宝藏一般纷纷跃向那无数石屋，阵阵惨叫回荡在夜色里。

楚茫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如那神像一般冷漠。当他抬起头看向长街尽头的神像时，那神像也仿佛在注视着自己，嘴唇开阖间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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