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眼前的古董,管锥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这是把武器,如果不是任务在身,他真不舍得让火药在它心脏里燃烧。
“保养得不错。”管锥用手指在枪管上一抹,放在鼻尖上深吸了一口气,枪油的味道让他感到十分熟悉。
“是大佐教我的,枪油也是他给的,我每月擦一次。现在枪油还没用完。这枪比人都娇气。现在你把它带走,我也可以安心回国了。”李牛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卸了一副重担。
谢过李牛,管锥转身抱着枪朝江边走去,罗大佐对江而坐,管锥停在他身后问:“枪拿到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罗大佐坐着没动:“我不去,你就从这儿出发,地图我给你带来了。我知道你有GPS,但那东西不一定靠得住。”说着递给他一张地图和一张照片,又补了一句,“如果你看到照片上这个家伙,直接干掉。”
从照片上看不出照片上的人有什么特别,管锥不慌不忙:“我不是杀手,不接私活儿。”
“这人是陈汉生的人,他不死,后面一定会再想办法搞武进,遗祸不尽。你爱杀不杀,”罗大佐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你去吧,现在出发已经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了,日后不必再见。”
管锥掏出火机把照片烧了:“日后见不见还不一定呢。”说完确定了一下积星堆的方向,迅速赶往目的地。
除了少数地势较险的路段,大多数时间管锥都是在奔跑中度过的。现在是晚上10点,也就是说他必须要在20个小时之内跑完接近100公里的山路,路上有荆棘、泥泞、陡坡、河流,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这20个小时里,他很可能是有史以来在这条线路徒步最快的人。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人比他更快,但在这种地形地貌上,想超越他恐怕不太容易。
时间进入后半夜,管锥背着枪蹚过一条两米宽的小河,他认真思考了要不要把外套扔掉,被汗水浸湿的外套和裤子会成为他的巨大负担,但在这样的丛林里没有外套意味着皮开肉绽。最终他脱掉了外套,保留了裤子。上半身受点儿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但腿必须保护好。
天空泛蓝的时候,管锥在一座山顶上停了下来,调整好呼吸后甩了甩头,把手里砖头一样的压缩干粮狠狠拍在脚下的岩石上,再把碎干粮装进口袋,这样他可以一边跑步一边进食。
太阳到头顶的时候,吸入的空气似乎要把气管撕裂,管锥每一次呼吸都像生吞了一只刺猬。
刚爬上另一座山顶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前面一座山的山腰有一处滑坡。这枪是生枪,必须要经过严格的校正才能做到指哪儿打哪儿,否则就只能打哪儿指哪儿。随便捡一支枪都能百发百中的事只有电影里存在。
他先在滑坡截面处的泥土上找到一处大约一人高的点,以这个点做假想目标,然后开枪射击,再去找弹着点,看看瞄准点与实际弹着点的相对位置,就能校正准星。他做了两次这种事,最后用子弹使一只飞行中的鸟扑腾着落在地上才收起枪出发。他不敢坐下,怕再也起不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慢速度。
太阳走完它一天轨迹的34时,步履蹒跚的管锥又看了眼地图,闭上眼叹了口气,想抬起左臂看看时间,但一秒钟后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感到绝望,担心自己知道具体时间后就此放弃。
悬在天边的太阳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在管锥的军旅生涯中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绝望,这绝望使他身心俱疲。好在长久以来的专业训练使他本能地避开了思想斗争这种无聊的心理陷阱,他深知军心是成败的关键,对管锥而言,此时一人之心便是全军之心,一人之力便是全军之力。无须多想,只管前进。
当手腕的手表传来振动的时候,他避无可避地了解到现在时间是下午5点,这是他出发前设定的时间,距离武进被枪杀还有一小时,必须要提前一小时补充足够的热量。否则即使按时赶到目的地,颤抖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一次高精度的射击。
快速行进了19个小时之后,他再一次和地球相对静止,但也只敢站着,他只要蹲下或者躺下,似乎永远都无法再站起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地心引力的强大之处。吞下了一块压缩干粮和最后半壶水,管锥低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压缩干粮在肚子里被泡发,肚子随着心跳的节奏一点点变大。
拿出地图,找到罗大佐选定的射击点,这时候射击点已经在他的视野之内了,大约计算了一下距离,还有四公里左右。这对现在的管锥而言是个遥远的距离,他突然有点儿发蒙,差点儿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但他最终还是绷紧了肌肉没有倒下。他突然感到有些灰心,因为他没有把握在剩下的时间内走完四公里,准时到达预定射击位置。
真的要这么放弃了吗?他机械地拍了拍胸脯,用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我是黎耀祖——”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长到要把肺里的最后一口气都吐出来。黎耀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的。他知道人定胜天是一句明显的谎言,否则这些年里有些战友怎么就一去不还了呢?适当地学会放弃不一定是坏事,只是每个人对放弃的时机把握不同而已。管锥的大脑已经在试图瓦解他的意志力,好让这具岌岌可危的身体停下来休息。可管锥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管锥的动作实际上已经很慢了,浑身的肌肉都在不规则地颤动,他有时甚至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用自以为快的速度检查了一遍装备后,又自以为迅速地朝目标缓慢移动。
下午5点42分,管锥和射击位置隔着最后一个小山包。下午5点56分,他爬上那个山包,而要到达射击位置,还需要翻过这座山,再登上另一座更高的山顶。时间还剩四分钟,就是开飞机这点时间也不够起飞的。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盼望丑人不准时,而这个自我洗脑式的愿望也很快落空。他在准备继续向射击位置行进时向四周瞭望了一下,这个动作管锥刚才就应该做的,只是因过于疲惫而忽略了。
很不幸,丑人不但没有迟到,反而提前了十几分钟。
管锥看到300米远的山腰上有一排新盖的瓦房,房前有个院子,院子四周是刚被清理出来的场地,有些刚被砍掉的树还没来得及清理。还有一条大约两米宽的路朝南延伸,不知道通往哪里,路也是新修的,还没有出现固定的车辙。
院子的院墙内有六七个人头晃动,管锥取出望远镜,靠在一棵树上,他看到了墙后武进的脸和他忽隐忽现捆着绳子的肩膀,再往下就被墙遮住了。和武进面对面的是一个长着招风耳的家伙,看侧脸管锥就能认出那是丑人,因为实在太丑了,望远镜里那几个人只有他一个对得起这个名字。
这里就是积星堆。
时间不允许他去预定射击位置了,而现在由于那堵墙的存在,完全没有射击条件。望远镜里丑人取出一把手枪,顶在武进脑门上,管锥不敢再看下去,在这样的荒郊野岭,300米左右的距离,要判断对方有没有开枪,似乎也不需要眼睛去看。
他双腿无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靠在树上,这是山顶唯一的大树,给他身体提供了有力的支撑,也给他提供了最后一线希望。原本已经濒临绝望的管锥好像真的吸取到了大树的力量,他回头望向这棵大树,突然想如果能爬上树顶或许还有希望。可是,面前的树干至少需要三个人手拉手才能抱得过来,想徒手爬上去谈何容易?管锥初步判断树干有四五米,他训练有素地从背包里拿出特意为攀崖准备的安全绳,绑上石头,新的希望使他暂时忘记了疲惫,精准地把绳头扔上一根牢固的树干,然后迅速抓住绳子向上爬,很快他就后悔没有准备粗点儿的绳子。他的下肢已经没有力气,只能凭胳膊做引体向上的动作。才爬到三分之二,他手部肌肉便开始由酸变僵,紧接着就失力下滑。他努力攥紧绳子,试图停止下滑,但没能成功,反而因为绳子的摩擦使手部温度上升,为了手不被烫伤,他只能松开,如果手掌受伤,接下来将很难进行高精度的射击。他整个人仰面摔在地上,幸好在落地前一刻用双手护住了后脑。但即使这样,这一跤也让他差点儿晕过去,他感觉整个人收缩成了一个点,那个点在胸口,像重压又像针扎。
其实管锥感觉还不错,这是他30多个小时以来第一次躺下,一点儿也不想起来。如果不是看到远处那堵墙后面,丑人的手枪放下又举起,管锥可能永远都不想起来了。
管锥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之后,双手扶着头左右晃了晃,撕开一个急救包,用纱布裹住手,再一次顺着绳子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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