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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寻婆家（第1页）

董山把李凤娟又抢了回来，他却不知道，李汉为了把李凤娟嫁出去花了多少心思，他也不知道，被他抢了老婆的人是何等的角色。

等待他的，又岂不是一场血斗？

这一个多月来，小李庄的人都奇怪李汉怎么这样心灰意冷，那个随时开口能唱，天天嬉皮笑脸的破老汉，现在几乎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而又一脸苦涩僵硬的人。即便是偶尔出门，李汉也不见人，什么人也不想看，瞅见有人的地方就绕着走，与当初见人了便能唱一段的光景相比，李汉让整个小李庄似乎都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多数时候，李汉会把自己关在自家的小院里。有时，即便是日常与他交往密切的老乡友，也敲不开他家的门。当老友们又特别想知道他最近动态时，便只能自己找上门来，踮起脚从李汉家小院的篱笆上头向里望，侧着耳朵往里听，看到的和听到的却总是这样的情景：要么是看到空落落的小院子，且听到他在屋内的叹息声；要么就会看到他衣着表情不讲究的溜达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魂不守舍般地哀叹，屋子里的门却开着。

大家都很为李汉捏把汗，猜测着着李汉遇到了什么人生大坎儿。猜着猜着，人们就想到了李凤娟。李凤娟自打去集市回来，好像突然消失了，那个在村里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女孩子不见了，这也让小李庄少了一道风景。因则李凤娟的不出门，村里的年轻后生们也不爱出来溜达了。

人们就又猜，这家子出了什么事情呢？流言就开始在村里像看不见的氤氲一般，悄悄地散开了。

在物质与文化极度贫乏的年代，流言是最能丰富乡村生活的，茶余饭后，若没有一些供探讨的东西，在没有电视没有报纸，甚至连个收音机都没有的乡村，真也就显得人生空洞了。一开始，有的说，李凤娟从集市回来，路上遇到鬼吓得失了三魂四魄，在家将养。有的说，李凤娟遇到打劫的贼人，被抢了钱财后扔到了井里，险些一命呜呼，幸亏被一个外乡的青年救了，但从此却患了失心疯，怕光怕风怕空气又怕雨，便只能在家，闭门不出。流言滋滋地生，李老五、李重九、李三娃等几个去寻李凤娟的人就显得颇为重要，一时成了村民追逐询问的焦点。

刚从集市回来那几天，他们三番五次地被村民找去喝几杯闲酒，顺带讲讲故事，最后，结合碎片般的信息再加合乎乡情的创造性推理，总算把流言都集中到一个焦点了，说：李凤娟集市上回来，遇到老烟筒村一个叫董山的后生，两人一见钟情，彻夜私会，乐不思归，谈到兴奋处，拜月先私定终身，瓜棚里度良宵，甚至到深井里去亲密约会，却差点爬不出来，险些成了绝命鸳鸯。

忽儿，村民又纳闷，亲密约会到哪里不好，为什么偏偏要跳到井里去？那井里既不能游泳也不能睡觉的，又是初冬的天，贼冷，那不成傻儿了？

村民想破脑袋，终究是圆了流言又找到了漏洞，再次陷入了合情合理的乡村逻辑争议，但终无结果，便只能再找当事人求证。

有胆儿大的就去找李田村长询问。村民打听些七七八八的八卦事，一般是不敢打扰李田村长的。李田村长是个不爱八卦的人，但李老五、李重九、李三娃这些人被村民已问了很多次，他们实在讲不清为什么会到深井里，村民靠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就自然更弄不明白了，便只能找李田，因为他是寻找李凤娟最重要的当事人。

李田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向来有一说一。但村民却惊奇地发现，一向不喜卖个破绽的李田，这次唯在在李凤娟的事儿上只字不提。遇到村民追问，李田却总是支支吾吾地应和几声，或者找话题绕开，或者干脆就直接拒绝，这偏又进一步刺激了村民的想象力。村民们发挥创造力，各自不断地用自己的油盐酱醋，为李凤娟和董山到井里约会添加入他们自以为合理的佐料，最终，烹饪出一段佳话来：说成了那口井虽则是一口井，实则是空间巨大，是内有房屋的天坑，就像美猴王的花果山水帘洞一样，是个别有洞天的所在。故事不断完善，村里也有业余说书人，便把李凤娟与董山的故事编撰得如同董永和七仙女的爱情故事一样传奇，最后说李凤娟闭门不出，就是在等董山上门提亲，只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患了相思病，害得李汉也跟着犯愁了。如此，果然是合乎了村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逻辑，一时成了村里的最佳谈资。

这样的谈资持续了十多天，却没有看到董山到来。人们便又开始猜测，说董山不是董永，不是情种，是个孽种，辜负了李凤娟，也有坚持的说，总会来的，于是，茶余饭后的争论分成了两派：一派说董山不回来，是个薄情郎；一派说董山会来的，只是时间问题，甚至一些人还开始就这两个争论赌上了几把，静等结果。因此，在村口的石镐儿那，经常有些好事的，日里闲着没事就到村口看看，看看会不会有个叫董山的突然到来。

但等了许久，终究没来。

一种失望的情绪，开始在小李庄蔓延。

村民在盼董山，其实李汉也在盼。他一天天在小院里踱步，在屋里苦闷着，苦苦地等了一天，又苦苦等了一天，一天又一天，每一刻都在煎熬着他的心。他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心疼，疼得捂住胸口，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下，一支又一支地抽卷烟。

他伤心极了，有时捶胸顿足，在树后痛哭流涕，直哭得死去活来，不省人事。有时抬头仰望天空，有时垂首凝视地面，有时盯着篱笆墙，有时看着老榆树，但无论看什么想什么，都是心烦意乱的。他烦躁至极的时候便仰天长叹。

看着哀痛的爹，李凤娟时常伏在窗口上叹息，自集市上回来后，李汉便不准她出门，她也无法出门，那凸起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犹如定海神针，把她钉在了家里。那院里的老榆树上，叶子已落得光光地，一个孤零零的老鸹窝挂在上面，偶尔有几只老鸹，嘎嘎嘎地叫着，犹如给谁送葬一般的难听。往日，这些都是很平常的情形，这段时间，李凤娟却觉着事事物物都是凄凉透顶的，仿佛每天都在发生着极悲哀的事，非要天天痛哭一场不可。

于是，她又嘤嘤地哭了，她想起了传说中的那个下凡的仙女；也想起了那个痛哭而死的男人，还有那头与那男人一起飞升的老黄牛——那男人的眼泪就流成了天上的河。那是天河，天河，男人的眼泪流成的河……可惜，哪个男人为我李凤娟流泪呢？经历了一番折腾，幻化了多少梦影，如今的自己却成了过不去这人生之河的女人了，最后，剩下的却是孤苦的爹。

每当看到李汉难受得丢命似的，李凤娟总是心痛得心如刀割：“爹！我对不起你。”

李汉扔了块烧着手指头的卷烟末梢，抹了抹一脸的老泪说：“闺女，我知道女人的苦！爹不是个认命的人，但爹知道有时候得认命，这个命啊！”

“爹——”李凤娟想说什么，叫了一声“爹”，却说不下去了，只剩下哽咽。

李汉说：“如果他还不来，我明天去找李田，没有过不去的坎！”

李凤娟嗯了一声，沉思一会儿又说：“要不，去老烟筒村看看，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去！”李汉决绝地说，“我不能把闺女送人，命不要了也得留下最后一个脸面，这是咱庄稼人的尊严。”

“爹！万一，他是伤重……”李凤娟喃喃地说。

“我查看过的，皮肉伤，要不了命，他心里若有你自然会来，若没有你咱也不能去，送上门了人家也不会真的能珍惜你。更怕的是，万一咱去了，人家又拒绝了，那咱的脸面哪里放？闺女，要是找不到一个尊重你脸面的人，你嫁过去也有受不尽的委屈，等待你的比死还难受，那种感觉爹是知道的。”李汉毅然决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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