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皖衣立在廊下,与人群隔得极远,微眯着眼睛,视线掠过看不清面貌的天子,定定停在谢紫殷的背影上。
展抒怀摇着扇呼出一声哈欠:“昨夜没来得及问你,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新帝已经答应了?”
霍皖衣道:“我会在六日后离开盛京。”
展抒怀哂笑:“看来霍大人风采不减当年,所谓取贤用能——”余下的话语未出,展抒怀看尽他的神情,转而道,“谢相究竟是什么想法?”
远处人声喧嚣,似在因戛然而止的雨高呼“万岁”,在圣明贤德的赞誉声中,这改朝易代的事迹,似乎已变成百年之前的旧事,而非眼前。
——人们喜欢忘记。
而霍皖衣想,他有太多事情忘不掉。
以为自己忘了,梦里又会记起。
他几乎是在叹息:“我也不知道。”他说,“我也不明白,谢紫殷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他们曾经是宿敌,那谢紫殷无外乎是想要和他于朝堂较量。
可他们并非宿敌。
如果他们曾经即是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仇人,那谢紫殷无外乎是要利用权势将他压低,教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可他们并无血仇。
如果他们曾为挚友,那谢紫殷算是在为他重回朝堂铺下坦途大道。
——可他们不是宿敌,不是仇人,却亦已非挚友。
若是当初走马观花,折下的第一枝红叶碧桃赠的不是他。
霍皖衣想。葽要
也许自己会比如今更遗憾。
遗憾于人生最快活的时光里,没能与谢紫殷遇见。
——他的确满身罪孽,也许阎罗王亦亟不可待要取他性命,判他不赦大罪。
但他还是会想。
还好他遇见过谢紫殷。
那枝红叶碧桃赠给旁人算什么好。
他就要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好处,天下第一的偏爱。
只是偏爱他的人被他亲手刺了九剑。
他分明从茫茫无所依,受尽冷眼,一步步走到足可俯视众生的绝顶高处。
却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
好似尝过的苦都不算是苦,行过的苦难不算苦难。
盛京城外有四十六棵桃树,每逢时节,那里开满桃花,是处风景秀丽的桃花林。
彼时清风徐徐,飞马踏泥,霍皖衣还记得,十九岁的谢紫殷穿着一身靛蓝锦衣,从王公贵族的车马间策马行出,风姿灼人,眉间朱砂晃眼。
——自己为先帝做过多少事,走过多少地方?唯独在盛京,他见到了举世无双的谢紫殷。
他们并肩而行,走过四十六棵桃树,路过如织行人,驻足在积了满地花瓣的青石板上,不约而同望见了那枝红叶碧桃。
它探出头,挂在眼前,红得像一团烫人的火焰。
霍皖衣记得谢紫殷在耳边问他:“霍大人喜欢桃花么?”
名动天下的谢氏嫡子,必然要继承谢氏百年大业的谢紫殷,应该高高在上,如同那张在繁花枝叶落下的影里,霍皖衣唯有仰首才能看清的清冷眉目。
可谢紫殷的声音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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