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我亲口允诺的事,哪里有变卦的道理。何况我也清楚,就算再让你坐几天总裁的位置又如何,早晚还不是我的囊中物。”
邵伟文冷冷的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再好不过,我也在想,大哥不至于这样出尔反尔,那还妄想做什么得到邵氏掌管千人的白日梦,连个男人的气魄担当都没有。毕竟和我当面闹翻可是你得不偿失。”
邵臣白又默了半响,然后噙着一抹笑意,拿起碳素笔,在文件上刷刷签下自己的大名,随意一飞,便落在了邵伟文的面前。
邵伟文淡淡的睨了一眼,拾起,翻开,“如果大哥早这样痛快,又何必惹得我手下人刀枪相向,往后在公司迎头碰上,不觉难免尴尬。”
“无妨,以后你我碰面尴尬的日子,还久着呢。”
邵伟文放肆的一阵冷笑,招手带着那群人转身推门而出,他忽然顿住了步子,回眸看了看我,我恰好抬起头拭泪,目光相触,他不曾说话,只是深深的望了一眼,便离开了。
庄园再次陷入寂寞的空荡,邵臣白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意,将吧台上的半瓶红酒掀翻在地,破碎的瓶身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经灯光一照,仿佛是鲜血般触目惊心。
邵臣白忽然转身,他看向我,扭曲的脸上带着细碎的汗珠,不知是不是角度的问题,他的脸色出奇的苍白。
“你很满意,是不是,他赢了,他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没到最后谁也没把握,邵氏他能保住一日还是一年还是一辈子,都是未知,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了他,让邵志贤安度晚年,和那个贱女人?做梦!”
他僵硬得站在那里,忽然像是抽尽了最后一口气,屋里的松垮下来,他垂着肩,步子迈得万分踉跄,终于步到了这边,倒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丽娜弯腰在收拾吧台周围的碎片,她转身忽然看着邵臣白尖叫了一声,我顺着她惊恐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的手臂破了一条好长的口子,正在躺着鲜血,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泛着血筋儿的嫩白骨头。
我同样惊恐得睁大了眼睛,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我记忆里,我似乎第一次去邵府,在后花园便遇到了别有用心的他,他为了揽住我躲避那些仆人,也曾受过伤,就是我为他包扎着,似乎是见怪不怪了,这个男人看着英武,没想到却这么容易受伤。
丽娜急忙冲过来,小心翼翼的拉住邵臣白的手臂,轻轻在伤口边缘按了按,“先生,我为你包扎。”
“不必!”
邵臣白狠狠一甩,将丽娜的身子甩到了沙发上,他蹙着眉头,冷笑着,“我死了,就顺了所有人的心愿,我也好和我母亲团聚,反正我生来,除了她,再没有人真心在乎我,和邵家的子孙争名夺利十余年,我从没为自己活过一日。”
丽娜捂着嘴开始啼哭,我看了她一眼,她似乎特别心疼邵臣白,我记得她在替我收拾客房时,有意无意的对我说了一句,“沈小姐,先生带回来的女人不多,能留宿的更是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利益关系,麻烦沈小姐一件事,好好体贴先生,他其实挺苦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吩咐她将药箱给我拿来,丽娜点点头,飞快的推门进了一间屋子,然后捧出来一个白色的正方形盒子,放在茶几上,我走过去,弯腰,将里面的药水药膏和纱布剪刀都拿出来,握在手里,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又接过丽娜准备的冷毛巾,蹲下擦拭他的伤口。
邵臣白定定的他望着我,良久才说,“身上的伤口,很容易便痊愈了,只要用的药得当,精心调理,不久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可心里的伤疤,你告诉我,多久才够愈合?”
他的眼圈微微泛红,我的手顿了顿,旋即更加轻柔得为他包扎,缠了好几圈纱布,我抬起头看着他,“忍一下,我要系上了,系得太松,会掉下来。”
他始终一动不动,像个木偶般,只是偶尔对我说句话,此刻他忽然又活了过来,他打掉我的手,攥住纱布的头和尾,咬着牙狠狠一系,力气之大我都能看到他背上泛起的青筋,我吓了一跳,急忙夺过来,“你干什么?你自己的胳膊,你不要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点痛倘若我都受不住,拿什么去和邵伟文绍坤争夺邵氏,又拿什么吞下张墨渠这尊大佛?”
他的眉目温润清俊,此时却蒙着一层阴冷。
“自幼别人都嘲讽我,说我是野、种,说我母亲是妓、nv,我起初不懂,后来便不允许别人这样侮辱,一旦听见了,我就疯了般冲过去和他们厮打在一起,有时候全是比我年长高大许多的孩子,而我总是满面伤痕的回来,可我不管受了什么伤,母亲都不言不语的连半句哄我的话都没有,没钱去医院,她就买来药水,每次她都特别用力,我疼得要哭,她不让我哭,她说别人的几句话我都听不下去,拿什么活下去,既然有胆子不怕痛,就不要哭,自己咬牙扛着。”
他闭上眼,头靠在沙发的椅背上,静静的待着,似乎时间都静止了,光阴都停下了。
我为他整理好纱布,轻轻的站起身,我俯视着他,他面色苍白,额上的汗珠仍旧在往外渗着,狼狈而憔悴,完全没有方才和邵伟文对峙的气焰,我忽然发觉,大抵这才是真正的他,骨子里有几分自卑和执着,又觉得被全世界都辜负了。
“你母亲的死,对你打击特别大是不是。”
他不语。
“我不只是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在我十六岁那年,姑姑养了我两年,每天给我吃最差的饭菜,只是为了等到我十八岁成年,套走我爸妈留给我的房子,然后将我赶出去。我辗转到了滨城,在学校门口发传单,贴广告,遇到了绍坤,我跟了他两年,无名无分,他绯闻很多,同样花心,虽然我不知是真的还只是做戏,可我受到的那些女人的委屈和辱骂,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从不曾对他说,因为我感激他,我更感恩。后来我做了所谓的模特,其实不过就是个外、围,在别人眼中似乎是堕、落风、尘的典范,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被他当成了弃子,又到了你手上,成为了交易的筹码,你尚且自由,有尊严,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我呢,我又算什么,我报复谁?报复全世界么,命是注定的,可以改变但不能怨艾。”
他默默地睁开眼,望着我,面无表情。
“不管你怎样误解你父亲,说他假惺惺,说他为了名誉和邵氏才将你带回来认祖归宗,可他一辈子风流,外面流落的孩子又何止你一个,却未见他再将谁带回祖宅,说到底,还不是顾念着和你母亲的情分。他欠了太多女人,辜负了太多真心,可我只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对你母亲才有的叫做后悔的东西。”
我将剪刀放在茶几上,重重的一置。
“你想报仇,直接冲进邵府捅死他和邵伟文的母亲好了,你是大公子,出入自由,没人会拦着你,更没人想到你要做什么,死是最好的报复,好日子过不了了,还会引起轰动,记者何其强大,将你父亲辜负你母亲的事刨出来,大白天下,这算不算彻底报复了?你进了监狱为此偿命被枪毙,到了那边,你见到你母亲,你觉得自豪么,她爱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的男人,被她的亲儿子杀了,毁了,你觉得,她就瞑目了么,世上最蠢的就是情。”
我转身走进房间,关上门的霎那,我看到客厅柔和的月光融着温馨的灯光,笼罩在邵臣白的身上,他微仰着头,看不清脸,孤寂又落寞的坐在那里,窗帘穿透了所谓的时光和岁月,将前尘往事恩恩怨怨一并消融在这似水的夜晚。
人说到底,放不下的不过是一缕可有可无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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