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热闹的声音从旁边院子追来。李樯招呼下人收了东西,自己大步走来花厅在胜玉旁边坐下,也端起茶一饮而尽,身上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人对视一瞬,相顾无言。“睡得好么?”“你也起这么早。”异口同声。胜玉先闭了嘴。李樯低笑了两声,笑意爽朗,穿透晨风,惊走树梢上两团圆乎乎的鸟雀。“你昨夜说着话就睡了过去,真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昏倒了。”李樯靠过来,撑腮笑说。他姿势随意,胜玉还没答话,目光不自觉在李樯胸前溜了一圈,顺着衣襟滑了进去,那衣裳实在宽大,都能看清锋利硬朗的锁骨,还有沾染了汗意后,如浸露玉石一般的肌肉。胜玉一时张嘴沉默,视线不由得定住,又火速收回。李樯似有所觉,也低头看了一眼,似是才发觉自己大咧咧张开的衣领,忙一手攥紧,面颊飞红。看见他脸上的颜色,胜玉微微撇过头,眼神忽闪,耳根也终于忍不住有些热了起来。“咳……你醒了多久了?恐怕也饿了吧,早膳想吃什么?”李樯舒展了下肩膀,脊背挺直坐姿端正,转移话题。见他尴尬,胜玉反倒不那么紧张了,心里淡淡好笑。缓和应道:“我就不吃了,原本也是打算要走的,只是想起还没和你打招呼,就这样离去不大礼貌。”李樯闻言面色一变,一双桃花眸眨了两下,就泛起润润的色泽:“怎么这么快?你才刚来,还没待多久。”他仿佛还是幼时友伴一般不舍地挽留,胜玉对于这种姿态实在有些不好抵抗,声音也软了几分:“昨日已经够打扰的了,我……”不说还好,一说胜玉又想起来,她竟然在李樯的园子里留宿,甚至还是被对方抱进了屋中。好在这园子里侍候的人不多,也没有在她面前说只言片语的闲话,否则她这时哪里还能安安稳稳地坐着,早就臊得站也站不住了。想起这些,实在尴尬,但又想起昨夜荷池边,和李樯并肩畅谈,那些难得回忆起的人和事都太过美好,相比而言,那些尴尬似乎也不算什么了。李樯既当君子,不计较繁文缛节,她也应该大度些。胜玉轻咳两声,眨眨眼,假装忘记昨晚。“还有一件事跟你商量。离开京城后我就没再用过原来的名字,日后若要替你做事,我还是想,尽量不在人前露面,也最好不要用自己的姓名。你虽给我玉牌,但没刻字,我想你是要让我自己定夺的意思。”李樯听着她如絮絮流水一般的声音,面色似有几分沉溺,等她说完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应。点点头:“嗯,不急,随你挑,你想封什么都可以。”“我不要官职,只要一个称号即可,就帮我刻‘流西子’吧。”胜玉解下玉牌,又交还给李樯手中。“流西……”李樯重复一遍,眸色渐暗,念道,“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1)”孤舟渐远,人各东西。身如浮萍,随时都可以离去。胜玉愣了愣,没有反驳。她确实想到的是这一句,才为自己取名“流西”。似乎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了。她是无根野草,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但野草萋萋。别的词大多美丽,她担不起,只好借用这随意写景的一句。只是意外,李樯会瞬间猜中。这首词毕竟意境阑珊,她不想多聊,免得因此显得自怨自艾,打着哈哈含糊过去:“那就这样。大约什么时候能刻好?”最好是刻好后能放到什么地方,她再去拿,就不用再来李樯这儿一趟了。李樯五指收拢,攥紧那枚玉佩收了回去,似是束紧了欲要飞远的纸鸢细线,嗓音沉沉:“我也不知,做好了再说。”胜玉点点头,也没再追问,起身要走。李樯起来送她,墨黑的双眸把她紧紧盯着,问:“你下回还来找我吗?”胜玉只道:“你忙得很……”李樯走了两步,又追着问:“你会来吗?”似是非要她说出口,明明白白地答应他会再来找他为止。这样黏人的样子,脉脉不舍都流连在那墨黑瞳眸和绞缠的目光中。胜玉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瞬,就被糖丝一般的视线缠得黏黏糊糊,好似呼吸之间都泛起甜意。胜玉张了张嘴,又有瞬间的失语。好半晌才终于点点头,含糊答道:“我,我认路的。”李樯似乎把这句话当作应诺的意思,终于勉勉强强地放她走了,还要送她到门口,被胜玉止住,才只站在门框上,一直看着她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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