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里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气。
她还记得她们的脸,记得她们还没变声前的嗓音和她们的笑声。放学了,整栋教学楼都安静了,那笑声还一直在走廊里回荡、回荡、回荡。
她们身上的味道她记得尤其清楚。头几年是甜得腻人的香味橡皮擦的味道,然后是课间休息时趁老师不注意偷吃的散装糖果、覆盆子味的船形软糖和甘草糖的味道。她们吹到她脸上的气,同时带有甜味和咸味。后来是太妃糖味、芒果味和胡椒薄荷味的唇彩的味道。再后来是美体小铺卖的香草味道的香水——妈妈们通常会允许女儿在学校用的香水。后来几年她们身上的味道就成了真正的香水的味道。那味道每天都换,随着情绪、衣着和潮流更换。爱斯卡达最新款香水的味道。
她学会了快速、准确地辨认这些味道,大老远就能闻到,能凭借这些味道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从墙角后走过来。有时候这种辨认帮了她的忙。有时候她逃跑了,躲起来了,避免了和她们面碰面。可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没来得及躲藏。当她的头被她们按住,贴着男卫生间的小便斗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香水味道跟汗味以及小便斗散发出的臭味混合在一起时,是多么的难闻。她们命令她用舌头舔小便斗坚硬、冰冷的瓷板。
她记得她们的名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安娜·索菲娅和瓦奈莎。
这种情况从一年级一直持续到了九年级上半学期。每一年她们抓她都比上一年更用力,骂她的字眼都比上一年更难听,殴打也更痛。卢米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两个会选择她作为施暴对象。也许是因为她微笑的方式不对,或者是因为她该微笑的时候没有笑,还可能是因为她在错误的时候用了错误的语气说话。这些都不重要。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外在、行为举止,让自己变得可以被安娜·索菲娅和瓦奈莎接受,让她们可以放过她。
卢米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遭遇。她甚至不认为这是一种可以考虑的选择。在家里,什么都不说已经成了家人墨守的习惯。不要问,也不要说。一切都很好,只要坏的事情不被说出来。身上的瘀青、带血的抓痕、扭伤的手腕和撕破的衣服,如果需要解释,卢米都可以解释。学校是个战场,卢米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盟友。战略必须考虑得很周全。损失必须减少到最小。告诉老师只会让情况更糟。她想也想得出来,老师是不会相信她的。安娜·索菲娅和瓦奈莎在大人面前很会演戏。她们的微笑那么天真无邪,简直像两个天使。
暴力、折磨、屈辱。卢米拒绝用“校园欺压”这个词来思考她所经历的,因为她觉得这个词听起来不怎么严重,只是顺带就过去了,微不足道。这个词听起来就好像她们对她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只是稍微推了一下而已,是她自己摔倒的,这一切只是朋友之间的幽默。
上到八年级的时候,卢米开始暗自练习跑步和举重。她决定要让自己在体能上尽可能地优秀,优秀到可以逃跑。她一次比一次逃跑得更顺利了,可还是不能每次都能摆脱噩梦。
然后有一天,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已经很晚了,太阳已经消失进了地平线,学校的操场已经空了。卢米躲在装着有机垃圾的垃圾箱后,直到她确定安娜·索菲娅和瓦奈莎已经走了。她忍受着香蕉皮和没吃完的豌豆汤的腐臭。臭味穿过零度以下的空气,传递着有机物腐烂时产生的温热。她等啊等,等到四周完全没有声音。蔚蓝的暮色笼罩住学校的操场。难得的平静。
卢米从藏身处出来。她悄无声息地走着。她融进了蓝灰色和黑色的影子。在被人踏过的雪地上,她只是一缕不易察觉的微风。她听到了汽车声从隔着好几个街区的地方传来。她听到了狗在远处的公园里叫。她也听到了积雪从教学楼的屋顶掉下来。但是安娜·索菲娅和瓦奈莎的脚步声她却听到得太晚了。她逃跑得太晚了,尽管她逃跑的力量在她的腿里快要爆炸。她们两个把她逼到了学校操场的一个靠后的角落,那里只有一堵高高耸立的砖头围墙。她向围墙跑去,迅速摘下手套塞进衣兜里。她跑到围墙前,手指触到了粗糙的砖头。她试着爬上去,她的脚找不到支点,她的手指在空气中变冷,抓不牢围墙。她掉进了陷阱。
卢米转过身,后背紧紧地贴着围墙,做好挨打的准备。她已经学会了怎样挨打。她知道怎样才能最好地保护自己。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吸气,什么时候应该呼气,什么时候绷紧肌肉,什么时候放松肌肉。她只希望她们今天打她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她好冷,又想小便。她想回家。她想吃爸爸煎得稍稍有点焦的炸鱼条,她想回家做作业,不用想任何事。
安娜·索菲娅和瓦奈莎离她越来越近了。她们什么都没说。沉默比谩骂和威胁更糟糕。沉默凝聚成了等待,让卢米感到嘴里一阵恶心。两个女孩无声地靠近她,像两匹狼。卢米宁愿面对饥饿、愤怒的狼群,也不愿意面对这两个头发在昏暗中闪着光泽、嘴唇红得发亮的女孩。她们是比狼更加危险的猛兽,在她们的身体里跳动的不是温暖的心,而是可以冷却一切的冰冷。
卢米慢慢地从十开始倒数,准备迎接第一下身体上的侵犯。她不知道这一次等待她的会是轻轻地推一下肩膀,重重地踢一下肚子,还是喷到她脸上的温热的、带着胡椒薄荷味道的口水。
十,九,八,七……
突然,卢米感到有股滚烫而火红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膨胀。这是种陌生的感觉,不像是从她的身体里出来的。仇恨、愤怒、强烈得足以蒙蔽双眼的想要拒绝恐惧的愿望。数字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思维消失了,时间和空间也消失了。事后她说不出来当时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缺失了一块。时间的线条里多出了一个黑洞。
安娜·索菲娅躺在雪地里,她骑在安娜·索菲娅的身上铆足了劲揍她的脸。她手背上的骨节沾到了热热的、深色的东西。她隐约意识到这是从安娜·索菲娅的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与其说她感觉到了,不如说她猜到瓦奈莎想把她拉开。她用肘关节用力对着瓦奈莎的肚子一捅。瓦奈莎只好松手。
卢米不知道她打她们打了多久。她远远地看着自己。她看到了一个女孩,女孩失声痛哭,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从女孩的眼眶和鼻子里流下来。她看到女孩的手抬起,落下,一次比一次无力。这个女孩真的是她自己吗?她和她们之间的角色是不是完全颠倒了?安娜·索菲娅呻吟着,双手护着脸。瓦奈莎捧着肚子,大喊着让卢米停手。卢米回过神来,像是出窍的灵魂回到了她的身体。她感觉到了被她骑在跨下的安娜·索菲娅柔软、屈服的身体,与此同时,仇恨消失了。
她站起来,双腿在发抖,双手不由自主地下垂着。严寒针一般地扎着她的手指。她擦擦脸上的泪水。安娜·索菲娅坐起来弯着腰,瓦奈莎蹲在她旁边,帮她擦掉身上的血迹。她们没有正视卢米的眼睛,卢米也没有正视她们的眼睛。谁都没有说一个字。沉默比语言说得更有力。
卢米拖着两条疲惫、颤抖的腿往家的方向走去。她不怕那两个女生会跟踪她、报复她。她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不想。快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在路边停下来呕吐了一地。吐出来的豌豆汤居然跟吃下去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造反的丈夫也重生了 极速灵异快穿:外快总比底薪多 [综武侠]我自倾城 无边的土地 领先之道 为什么幸运的人总幸运倒霉的人老倒霉 午后曳航 暗箱 西城往事 [综漫]论港口和水产公司联姻可行性 仙夜秉烛人 解密 攻略任务是养殖致富/靠养殖和美食攻略反派 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双语) 东京人 裂日 美德的动摇 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战争地理学 大宋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