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坎皮恩爵士将军,巴斯勋章、圣迈克尔、圣乔治勋章、优异服役勋章等等获得者,坐着牛肉罐头箱,俯在铺有行军毯的冷杉木桌子上,满脸光彩,正在给陆军部长写一份私人备忘录。虽然当时他心里实际上很困惑、很抑郁,但从表面上看他还是很高兴。写到每句话的结尾他都在想——他带着越来越强烈的满足感写着信!——他没用来写信的那半边脑子在说,“我应该拿这家伙怎么办?”或者“怎么才能确保不把那女孩的名字搅进这一团糟里?”
英国上级要求他写一份私人备忘录:在他看来,法国铁路罢工的原因是什么。于是,他别出心裁地报告了他手下大部分人的意见。这么做有些危险,因为他可能会跟英国政府发生冲突。但是他很确定,无论英国政府怎么问本地的非军方人士,他们都只会证实他本人写下的看法——他很小心地确保他所写的内容不会被当成是他本人的意见。另外,他也不关心政府会对他做什么。
他对他的军旅生涯很满意。在战争前期,他在物质上协助了动员活动以后,还在东方服役并取得了特殊成就,大部分时间负责指挥骑兵部队。他在组织与输送军团往来于海内外方面表现非常突出,并且他现在指挥的交通运输变得如此重要之后,他知道他似乎是唯一一个可以为之负责的将军。现在这变得至关重要了——这些是公开的秘密!——因为,内阁里两方意见不一致,他们任何时候都可能把大部分的英国军队移动到东方的某处。这件事背后——正如坎皮恩将军认为的那样——至少跟大英帝国的政治必要性、插手世界政治,以及军事动向的策略有关——而这一事实常常被遗忘——至少可以说:大英帝国利益的优势可能在中东和远东——也就是说,在君士坦丁堡的东部。他们可以否认这一点,但是这一计划是可以实施的。当前在西方前线的行动非常艰苦,甚至值得称赞,至少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如此。但是西方前线与我们远东的领地相距甚远,因此,这减损而非提升了我们的威望。另外,战争开始时君士坦丁堡的那场不幸的表演几乎让我们在伊斯兰教徒面前颜面尽失。[73]因此,在土耳其的欧洲领土和印度的西北前线之间一场非常有力度的表演可以向伊斯兰教徒、印度人,以及其他东方民族展现大英帝国拥有多么了不起的威力。这也就意味着,西方前线会遭受些许损失,而在西方的威信也会随之减弱,这是事实。但是帮助法兰西共和国扫清敌人对东方民族来说毫无意义,因此我们毫无疑问可以和敌国缔结条约。作为背叛我们的盟军的代价,这样不光可以保全我们的帝国,还可以扩大我们的殖民地范围,因为敌国短时间之内不太可能想要背上殖民地的包袱。
坎皮恩将军对抛弃盟军这件事并没有过于伤感。作为战争组织,他们赢得了他的尊重,这对一名职业军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但是,无论怎么说,他还是一名职业军人,扩大大英帝国疆域的前景不能因为感情用事的耻辱就不屑一顾地放弃。这样的协议在战前、在战争期间影响了很多国家,毫无疑问,这种协议以后还会有很多。另外,政府也可能会拿到偏爱敌国、非常强势、很有威胁的那一小撮英国人的选票。
但是,当讨论到战略层次的时候——应该牢记,军团的部署移动实际上是跟敌军有联系的——坎皮恩将军毫不怀疑这个计划一定是一个疯子想出来的。这么做的耻辱当然需要考虑到——但它简直毫无可行性。如果我们从西方前线撤军,我们的溃败将会无法预料的可怕,或者非军方的首脑也可能会故意将其忽略。但是将军几乎可以真实地看到那可怕的场面——作为一名职业军人,想到这一场面他就浑身发抖。在全国范围内,他们还有大量军团至今还没有跟敌军有过任何接触。如果他们撤回这些兵,当地人就会从友好市民一下子变得极不友善,而把军队从不友善的地方撤离,跟从当地居民可以伸出援手的地方撤离相比要费时得多,或者至少后者少了很多阻挠。另外,他们还要考虑如何给这支庞大的部队提供装备,毫无疑问,得向他们提供弹药,因为他们几乎肯定要突破敌人的防线的。没有当地的铁路支持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这件事一旦发生,铁路就会被立刻中断使用。另一方面,如果他们通过缩短前线进行撤退的话,这一切都会进行得很艰难,因为士兵受过的训练仅限于在前线战壕里战斗,而军官对如何时刻保持小队之间的联系一无所知,尽管这对撤退中的军队来说至关重要。实际上,军营里几乎彻底放弃了训练,他们所教授的内容几乎仅限于投掷炸弹、使用机枪和其他一些技能,而巧舌如簧的非军事官员则逼迫着陆军部几乎彻底忽略了步枪。因此,一旦听到一点点撤退的风声,敌军一定会突破重围,逼近他们大片的、毫无组织章法,或者只是稍微有些组织的后方部队……
职业军人倾向于镇静地对待这类事情。当先头部队的指挥官惨败的时候,不少将军通过从后方组织军队撤退而名噪一时。但是坎皮恩将军拒绝了名噪一时的诱惑。他无法冷静地想象他手下的士兵惨遭屠杀,而没有屠杀就不可能完成这一撤退行动。这支队伍,除了进行过前线作战方面粗枝大叶的训练以外,基本上就是一群平民。他对带领这支队伍完成如此精细又匆忙的任务几乎不抱希望。他很自然地为这一可能性做好了准备,在他自己的营房里准备了四块巨大的黑板,上面挂着纸,他每天都在黑板上更换各小队的名字,在他们经过他手的时候,或者他们可供调遣的时候。虽然如此,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还是特意祈祷,希望这一职责最终不会落到他的肩头。他对他在指挥部里的人气十分自豪,因此,如果他给他们造成如此可怕的压力,如此难以忍受的痛苦,他根本无法想象军队的人会如何看待他。英国政府询问他撤退将会对这一计划带来什么影响。在他做出回复的那份备忘录里,他非常强有力地叙述了这一情况。但是他认为政府里的非军方成员对参加这些行动的人的痛苦漠不关心,对军事方面的迫切需要也没有任何概念,写给政府部门的这些内容可能都白写了……
因此,这一切迫使他给陆军部写了一封信,他知道一定有某些将要细读这封信的人士会感到非常不快。实际上,他边写边笑出了声,背后的门敞开着,阳光洒在他闪闪发光的轮廓上。
“请坐,提金斯。列文,十分钟里我不需要你帮忙。”他头也不抬,继续写着字,眼睛余光看到提金斯仍然站着,这让他感到不快,于是他有些恼怒地说,“坐下,坐下……”
他写下,“当地居民普遍认为,如果说这个国家的政府并没有主动支持并造成当下严重的交通问题,至少也是视而不见。也就是说,这只是给我们点颜色看看,以期望让我们知道,如果我以任何办法把大量士兵撤回本国或者其他地方的话将会是什么结果。这也是一次为了表达他们对单一控制权的认可而进行的示威——在这里,这种评价很受重视,因为这对结束冲突的速度和是否成功至关重要……”
将军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这个句子。这个句子很简单,很快速地闯入了他的脑海。他自己绝对是支持单一控制权的,而且,在他看来,无论如何,这都对结束冲突至关重要。在整个军事史上,只要是关系到军队联合行动的事件——从薛西斯[74]的战争到希腊人和罗马人的战争,从马博罗战役到拿破仑和一八六六到一八七〇年间普鲁士的王朝战争——和人数众多但是不能很好地配合,或者根本不能配合的联军相比,几支比较小的同样的武装力量要更加高效。现代武器的发展让现代战争中的策略变得毫无意义,只有时间和战术数据才有意义。而今天,就像先前希腊战争中的盟军一样,胜利与否取决于武装力量到达的时机,而致命武器无论是远在三十公里以外还是靠手持都没有任何区别;无论你是从地面还是地下,通过抛掷导弹还是散布毒气,都一样。赢得战斗、战役,最后,赢得整场战争的是决定武装力量到达的时机的那个人——这必须是一个有能力在此时此刻统领军队的人,而不是五六个人互相要求对方完成某项任务,而这些任务又有可能不符合另外一个或者五六个人的利益……
列文悄悄走进来,往行军毯上放了一张便笺,正好在将军正在写的便签条旁边。将军读了那张便条,“长官,T.[75]完全同意你对事实的分析,不过他更倾向于认为O.H.将军的做法是合理的。他把自己彻底交到了你手里。”
将军长吁一口气。涌进来的阳光非常明亮。提金斯佩上皮带时迟疑了一下,整颗心都沉了下去。但是他,坎皮恩,无法得体地拒绝提金斯上军事法庭的要求,如果他坚持要求的话。他有权利公开。拒绝他是不可能的。这之后就要出事了。因为,坎皮恩已经认识奥哈拉将军差不多二十五年了——或者肯定有三十年了!——坎皮恩很确定奥哈拉就是个醉鬼。但他和奥哈拉又十分亲密——他是一个老派的、作风很不讲究的将军,骂起人来一套一套,但是又很有能力!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说:“坐下,你不能坐下吗,提金斯!看到你站在那里我就不爽快!”他对自己说:“一个顽固的家伙……为什么,他不是走了吗!”他的头脑和眼睛都还停留在他刚才写下的最后一句话上,而不快的感觉仍然没有消散。他重新读了一下最后一句话:“单一控制权——在这里,这种评价很受重视,因为这对结束冲突的速度和是否成功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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