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伦敦最近都在谈论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个名人,仅此而已。鲁本·罗森莎尔在南非的钻石场赚了个盆满钵满,现在他衣锦还乡,打算按着自己的心思好好享用这些钱;他的发家史为那些半便士晚报【1】的读者们津津乐道,报上披露了无数关于他的奇闻轶事,说他早先是如何一文不名,现在又是如何奢侈挥霍,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对这位百万富翁在圣约翰伍德那栋气派非凡的豪宅,报纸更是极尽渲染之能事。他在这所大宅里豢养了一帮卡菲尔人【2】,这些人说白了就是他的奴隶。他还请了一个职业拳击手来当护卫,这样他就可以带着衬衣上手指上一大堆的钻石招摇过市了。那位拳击手名声极差,不过在罗森莎尔那帮乌合之众当中还算不上是最糟糕的。原先这些都还只是传闻,不过警察对他们的一次“干预”——这样的“干预”至少有过一次——证实了传闻所言非虚。那次“干预”导致了治安诉讼,上述那些报纸对此自然又是兴味盎然地大肆报道了一通。
此前,大家对鲁本·罗森莎尔这个人了解就是这么些,一直到那次宴会——已然走向没落的老波希米亚俱乐部认为这位富有的会员堪为俱乐部表率,因此为他举办了一场大型宴会。我没有出席那次宴会,不过有一位会员把拉菲兹给带去了。回来之后,拉菲兹就把那天晚上的情景跟我描绘了一番。
“那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不寻常的一次聚会。”他说,“说到这个人自己嘛,呃,对于他的怪异我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还是让我着实吃了一惊。这么说吧,他是我见过的最吓人最粗野的家伙,身高超过一米八,肚子像个水桶,长着一个大大的鹰钩鼻,还有红得空前绝后的头发和胡子。他喝酒就跟消防车吸水似的,就那样还发表了一通讲话,那场面给十英镑我都不愿意错过。你没有去真是可惜啊,兔宝老弟。”
我也开始后悔了,因为拉菲兹绝对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人,而此前我还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兴奋过。难不成他已经奉罗森莎尔为楷模了吗?他半夜时分来到我家,却仅仅是为了跟我聊这次宴会,这可不像我所了解的A.J.拉菲兹,这么蹊跷的事情着实可疑。
“他说什么了?”我机械地问了一句。我估计他这次来访还有更为微妙的理由,暗自琢磨着那到底会是什么。
“说什么?”拉菲兹大声说道,“他可什么都没落下!他吹嘘了自己的发家史,夸耀了自己的财富,还痛斥了一通上流社会,说他们因为他的钱接纳了他,又出于赌气和嫉妒抛弃了他,就因为他拥有的太多了。他指名道姓地提到了一些人,那股子直率劲儿可真是太迷人了。他还声称自己是国家的好公民,堪称老波希米亚俱乐部会员的楷模。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还伸出一个小指指了指自己衬衫前襟正中间的那颗大钻石,而那根手指上同样也是一颗大钻石——我们那帮傲慢的王子王孙当中有谁能拿得出这么两颗钻石来呢?平心而论,那两颗钻石看上去确实不错,上头还带着一丝奇特的紫色亮光,一看就知道很值钱。不过老罗森莎尔信誓旦旦地说,就算给他五万英镑,他也不会卖的,还说他想知道,还有谁会在衬衫前襟和小手指上各戴着两万五千英镑招摇过市。这样的人压根儿就不存在,就算有人有这样的钻石,也不敢把它们戴出来。可是他有勇气,而且让我们知道了原因。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之前,他已经掏出了一支大得吓人的左轮手枪。”
“不会就在饭桌上吧?”
“就在饭桌上!就在他讲话讲到一半的时候!不过他想做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想让我们看看他怎样在对面的墙上用子弹写出自己的名字,告诉我们为什么他胆敢戴着他那些钻石到处跑!那个职业拳击手帕维斯本是他雇来吓唬人的莽汉,现在只好赶紧吓唬自己的主人,让他赶快摆脱这个念头。当时那场面可真是混乱:有个家伙躲在桌子下面喃喃祷告,而侍者们都朝另一个人扑了过去。”
“那场面可真是够怪异的!”
“是很怪异,不过我倒宁可他们由着他去,让他把子弹全射光。他一门心思要向我们展示自己的本领,证明他有能力保护自己的那些紫色钻石;而我,你知道吗,兔宝,我一门心思想要看个究竟。”
拉菲兹的朝我探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狡猾的浅笑,我终于明白他此次来访的真正用意了。
“这么说,你是想要把他的钻石弄到手喽?”
他耸了耸肩。
“这是个可怕的念头,我承认。不过,没错,我是看上它们了!老实说,这事儿我已经留意了有一阵子了;关于这个人,他手下那个职业拳击手,还有他的钻石。听了这些之后,你没法不觉得自己有义务也去搏上一搏。现在这个家伙挥舞着左轮手枪,说白了就是在发起挑衅,这么一来,这事儿就非做不可了。他摆明了就是在刺激我。我命中注定要听到这一挑战,兔宝,而作为听众之一,我必须接受这个挑战。我唯一遗憾的就是,我没有当时当地就挺身而出,把这一番话说出来。”
“嗯,”我说,“我倒没看出有什么必要非得这么做,不过,当然了,我听你的。”
尽管我尽力想表现得热心一点,可我的语气却没有体现出同样的态度。毕竟,离我们在邦德街干那一票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我们的体面生活还可以维持上一阵子。我们这段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在拉菲兹的建议和鼓动之下,我涂鸦了一两篇东西,甚至还写了一篇文章来讲述我们偷窃珠宝的过程。到目前为止,我对这样的冒险经历还是颇为满意的。依我看,有了钱就该知足,除非迫不得已,我们没必要再去冒险。另一方面,我也非常小心,不能流露出丝毫要违背自己一个月前所发誓言的意思。虽然我明白无误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情愿,拉菲兹却不予理会。
“亲爱的兔宝,你说什么‘必要’?难道作家只有饿肚子的时候才写作吗?画家画画只是为了得到面包吗?难道你我要像弓街和白教堂区【3】那帮家伙一样,无奈之下去干一些低级的勾当吗?老伙计,你伤着我了;叫你别笑,你还笑。‘为艺术而艺术’【4】是句低俗的口号,不过我承认它投我所好。关于这件事情,我的动机绝对单纯,因为我怀疑这么罕见的石头我们以后很难有机会碰上了。不过如果我不去试上一试,过了今晚,我就再也没法抬头了。”
他眼里闪着光芒,那光芒中却带着一丝寒意。
“我们得把事情安排妥当。”我只能这么说了。
“难道你觉得,如果不能安排妥当我会这么上心吗?”拉菲兹大声说道,“老弟,如果有那个本事的话,我会去抢圣保罗大教堂。可我再也不想躲过巡视员的视线去店铺里偷点贵重物品了,那跟从一位老妇人的篮子里掏苹果没什么区别。就算是上个月那次小打小闹也并不是那么光彩,只不过当时我们是不得已,而我们采用的策略多少也让事情体面了一些。对那些夸耀自己戒备森严的地方下手,那可就名声在外了,而且也会更有乐趣。比如说,英格兰银行就是一个理想的对象,可那样我们得有六个人,还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去好好筹划;而对你我两个人来说,这个鲁本·罗森莎尔就已经足够了。我们知道他是有武器的,也知道比利·帕维斯是如何地骁勇。我承认,这绝不是块好啃的骨头。可是那又如何呢,亲爱的兔宝,那又如何呢?人应当超越自我,亲爱的伙计,否则天堂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倒宁可我们不要去超越自我。”我笑着答道。他的热情真是令人无法抗拒,虽然我脑子里还是疑虑重重,心里却开始接受这个计划了。
“相信我,”他答道,“我保证你会没事的。我预计,所有的困难大致都是表面上的。这两个家伙都是酒鬼,这就让整个事情大大地简化了,不过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也许会有十二种可能的方法,我们得从中进行筛选。这就意味着我们得至少花上一周的时间来观察他的房子。也许还会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得花上更多的时间。不过先给我一周的时间吧,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下一步的打算。现在的问题是,你真的打算参与吗?”
“当然是真的。”我愤愤地说道,“可是为什么我得给你一周的时间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去观察那幢房子呢?”
“因为两只眼睛跟四只眼睛的作用一样,占的地方还少。除非迫不得已,我们不要结伴行动。你也不要做出这么一副受伤的样子嘛,兔宝,到时候会有很多事情要你来做的,我向你保证。你会得到你应得的那份乐趣,还有属于你自己的一颗完整的紫色钻石,却绝不会遇上什么可怕的事情——如果我们走运的话。”
不过,这次谈话之后我还是提不起什么热情。我现在还记得,拉菲兹走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多么沮丧。我看到了自己投身的这项事业多么荒唐——彻彻底底、毫无理由、毫无意义的荒唐。拉菲兹沉迷其中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悖论,那些半心半意的轻浮辩词,那些经他魅力渲染之后听着毫无破绽的东西,定下心来再想时都没有什么说服力。他似乎准备拿自己的自由乃至生命来冒险,纯粹就为了搞搞恶作剧,我赞赏他这种热情,可冷静地回想起来,自己却并不能受到这种热情的感染。尽管如此,我却片刻也未曾有过退出的想法,相反还对拉菲兹的这种拖延感到很不耐烦。也许,他在做出那个恼人的决定——到最后一刻才要我上场——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我内心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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