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走下箱子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动一下。然后,安多人和莫兰迪人几乎步调一致地向宗派守护者们走过来。很显然,一名少女玉座——一件傀儡和装饰品不会引起她们的兴趣。至少当他们面对一张没有任何岁月痕迹的面孔时,能知道自己确实是在和一名两仪师对话。每一位宗派守护者周围都聚集着两三名贵族。有些人刻意地昂起了下巴,还有一些人一直低垂着头,但所有人都拼命想要多听到一些两仪师所说的话。冷风吹走了他们呼出的白气,掀起了他们忘记拉住的斗篷。雪瑞安也被围住了,面孔通红的东恩领主就站在她面前,时而向她大吼两句,时而又向她不停地鞠躬。
艾雯将雪瑞安从那个细眼睛男人面前拉开,急促地对她悄声说道:“尽可能找出那些在安多的姊妹和白塔卫兵,一定要小心。”她一放开雪瑞安,东恩立刻重新跑到雪瑞安面前。雪瑞安竟然显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情,不过也仅只是微皱一下眉头而已,然后她开始向东恩提出问题。东恩立刻开始不安地眨起眼睛。
罗曼妲和蕾兰从人群中盯着艾雯,面孔如同冰雕,但她们全都被几名贵族围住了。那些人想要……某种东西,也许是想要确认艾雯的话中没有隐藏两仪师的诈术。那两位宗派守护者肯定非常痛恨给他们这样的保证,但无论她们怎样推诿搪塞(她们肯定会这么干!),除非她们当场否认艾雯的地位,否则就必须做出这样的保证。即使是她们两个,也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公开的场合里,如此否定艾雯。
史汪悄悄走近艾雯,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柔和恭顺的表情,只是目光偶尔会闪动一下,也许她是在警惕罗曼妲和蕾兰,害怕她们会立刻冲过来抓住她和艾雯,不再顾忌任何律法、传统、理解和观众。“伸恩·重柯。”史汪只是悄声说了这么一个名字。
艾雯点点头,但目光在搜索塔曼尼。这里的大多数男人以及相当一部分的女人都要比塔曼尼高,塔曼尼如果在人丛里,就很难被找出来。所有人都在动来动去……艾雯踮起了脚尖。他到哪里去了?
希甘这时站到艾雯面前,她将双拳叉在腰间,用怀疑的神情看着史汪。艾雯急忙将脚跟放下,玉座可不能像在舞会里寻找男孩的女孩一样轻佻。绽放的玫瑰花苞。镇定。平静。这帮该死的家伙!
希甘是一名身材苗条的女子,留着黑色长发,她似乎有一副与生俱来的坏脾气,丰满的嘴唇永远是撅起来的。她穿着暖和的蓝色优质羊毛裙,胸部有着太多鲜艳的绿色刺绣,她的手套即使对于匠民来说也足够亮丽了。她将艾雯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咬住嘴唇,脸上充满了怀疑,就像她刚才面对史汪时一样。“你所说的关于初阶生名册的事,”她突兀地说道,“你是说,任何女人,在任何年纪都可以?那就是说,任何人都能成为两仪师了?”
这个问题正中艾雯下怀,艾雯迫不及待地要给出它的答案,而对于任何敢怀疑这个答案的人,她都想要抽他一个耳光。但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小缺口,露出了塔曼尼的影子。他在和佩利瓦说话!那两个男人僵硬地站着,就如同两头还没有准备好露出牙齿的大狗,但他们也都在警戒着不让别人靠近他们,偷听他们在说什么。“任何女人,任何年纪,都可以,吾女。”艾雯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希甘。佩利瓦?
“谢谢,”希甘说道,然后她又急忙补充说,“吾母。”她匆匆行了一个极不正式的屈膝礼,就跑开了。艾雯看着她的背影,好吧,现在已经开始了。
史汪哼了一声。“如果万不得已,我不介意在黑夜里驶过龙指湾,”她的声音很低,“我们讨论过这件事,我们衡量过其中的危险,不管怎样,我没有想到过你会做出这种海鸥也不会做的选择。你在甲板上点起了大火,只为了增添一些航行的趣味。光是捕捞狮蓑还不能满足你的胃口,你必须把一条刺背塞进你的裙子里才肯干休。你不甘于从一群银梭子鱼中走过去……”
艾雯打断了她:“史汪,我想我应该告诉布伦爵士,你已经从头到脚爱上他了。这应该让他知道,你不同意吗?”史汪的蓝眼睛圆睁起来,她的嘴唇蠕动着,但只是发出一阵没有确切含义的咕哝声。艾雯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两仪师,史汪,还是努力维持住一点尊严吧。去把安多的那些姊妹找出来。”人群再一次分开。艾雯看见塔曼尼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但仍然只是在遮阳帐的边缘。现在,他是孤身一人了。
艾雯竭力让自己平稳地向塔曼尼走过去,只留下史汪仍然在原地咕哝。一名漂亮的黑发男仆穿着很肥大,却又无法完全遮住小腿的毛纺马裤,用托盘向史汪奉上了一只冒着热气的银杯。还有另一些仆人,也都端着银托盘,在人群中穿梭。暖身酒送来得有些晚了,而现在想要进行和平之吻就太晚了。艾雯没有听见史汪在拿起酒杯时说了些什么,但那名仆人猛然一退身,开始不停地鞠躬。艾雯知道,史汪至少已经将一点火气的碎片发泄到了他身上,这让艾雯叹了口气。
塔曼尼将双臂抱在胸前,观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嘴角挂着饶有兴致的微笑。看他的站姿,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某种行动,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疲惫的神色。当艾雯走近的时候,他尊敬地曲单腿,躬身行礼,但说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挖苦:“今天,你改变了一条疆界。”他在凛冽的风中拢起斗篷。“无论地图上怎样画,安多和莫兰迪的国界一直都是……移动的,但安多军队从没有大举前进到如此靠南的地方。当然,在艾伊尔战争和白袍众战争中,安多军队到过这里,但他们只是途经于此。一旦他们在这里驻留一个月,新的地图就会在这里标上国境线。看看那些莫兰迪人在如何像奉承两仪师一样奉承佩利瓦和他的同伴,他们希望在新的时代能结交新的朋友。”
艾雯也一直在偷偷观察这些同样在观察她的人们。在她看来,那些贵族,无论是安多人还是莫兰迪人,都环绕在宗派守护者身边,视她们为核心。不管怎样,艾雯有比国境线更重要的事情,也许对于那些贵族不是,但对于她是的。宗派守护者们差不多都只能从人群中露出一个脑袋,看样子,只有哈丽玛和史汪正在注意她。充斥在空气里的嘈杂声音,如同一群兴奋的鹅在乱叫。艾雯放低了声音,谨慎地选择着自己的用辞。
“朋友总是重要的,塔曼尼,你曾经是麦特的好朋友,我想,你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这并没有改变,我希望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你不应该说的事情。”光明啊,她真的是很焦急,否则她就不会如此直接了,她就差直接质问塔曼尼都把什么事情告诉佩利瓦了!
幸运的是,塔曼尼并没有嘲笑她像村妇一样懵懂,虽然他的确有可能这样想。他在开口之前,先严肃地审视了艾雯许久。塔曼尼的声音很低,他也知道要谨慎:“并非所有男人都喜欢说闲话。告诉我,当你让麦特去南方的时候,你知道今天你会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吗?”
“我怎么能在两个月以前知道这种事?不,两仪师并非无所不知,塔曼尼。”那时她就在希望能有什么东西会让她真正踏到她的位置上,并在那里站稳。但她并不知道,那时还不知道。她也希望塔曼尼不会说闲话,确实有些男人不喜欢说闲话。
罗曼妲正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她走过来,面孔如同一块寒冰,但爱拉瑟勒拦住了她。她抓住那位黄宗守护者的手臂,尽管罗曼妲显出惊讶的表情,她仍然拒绝放开手。
“你至少要告诉我麦特在哪里,”塔曼尼问,“在护送王女前往凯姆林吗?为什么你要惊讶?一名女仆和一名士兵在同一条小溪中打水的时候也会聊上两句。即使那名士兵是真龙信众。”他冷冷地说。
光明啊!男人有时候真是……麻烦,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有办法在错误的时间说出错误的事情,问出错误的问题,他们还会诱骗女仆把不该他们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艾雯觉得如果自己能说谎,这件事就太简单了,即使在三誓的范围内,她也有很大的回旋空间。一半的事实就够了,这样能够避免塔曼尼冲向艾博达。也许事实不必有一半。在遮阳帐远端的角落里,史汪正和一名留着卷曲胡须、满头红发的高个子年轻男人交谈,那个男人看着史汪的眼睛里像希甘一样充满了怀疑——贵族通常都知道两仪师的相貌。史汪的注意力只有一部分在他身上,她不时会向艾雯这里瞥一眼,那目光就像艾雯的良心一样,在向艾雯大声呼喊。容易,权宜之计,就是之所以成为两仪师。艾雯今天不知道这些,她只有希望!艾雯恼怒地吐了一口气。烧了那个女人吧!
“根据我最后得知的讯息,他在艾博达,”艾雯低声说道,“但他现在一定已经在全速向北行进了。他仍然认为他必须救我,塔曼尼,而且麦特·考索恩绝不会错过任何机会教训我,让我深刻体会他的先见之明。”
塔曼尼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我想,应该是这样,”他叹了口气,“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有某种感觉,红臂队中的其他人也有。不是很急迫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一直都在,就好像他需要我,好像我应该把目光转向南方。跟随一位时轴的感觉真奇特。”
“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吧。”艾雯表示同意。她希望自己没有把心中的怀疑表现出来。想到麦特竟然会成为红臂队的统帅,这已经够让她感到奇怪了,更不要说他还是一个时轴。不过艾雯很希望现在能有一个时轴在这里,至少能在附近,也许那样能对现在这种局面产生一些影响。
“麦特以为你需要援救,是他想错了,你从没打算过向我们求援,对不对?”塔曼尼说话的声音仍然很低,但艾雯还是匆匆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史汪还在看着他们,哈丽玛也是一样。培德就站在哈丽玛面前,装腔作势地梳理着胡须——从培德盯着哈丽玛裙子的样子看,他肯定没有将哈丽玛误当成两仪师!不过哈丽玛并没有很在意培德,她一边向培德微笑着,一边不时向艾雯这边望一眼。其他人似乎都在关注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靠近艾雯要听她和塔曼尼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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