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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从头再来（1）

时令刚刚进入立秋，连月酷暑的北京城，终于降下一场通透大雨。这雨下了整整一宿，次日才渐渐变小，只见秋风斜起，雨脚如麻。

京西石槽村那一爿四合院，檐瓦和树叶受过清洗，显得格外幽雅，与一街之隔的永定路那份热闹相比，简直可以用别有洞天来形容。

其中一家普通四合院内，西厢房里有DVD播放魏三的二人转《傻男人和坏女人》，一位肥胖妇女听得嘎嘎直乐。与其相隔咫尺的东厢房里，有个形容枯槁的年轻男人蜷曲在床上，似睡非睡，似死未死。

随着魏三节目逐渐精彩，隔壁妇女的嘎嘎声也随着嘹亮，都快响彻云霄了。“咋不嘎的一声抽过去呢？”年轻人嘴里喃喃低骂，随即翻了个身，仰面而躺。这时我们看清楚了，他赫然便是74号院信息中心技术员、偶尔被苏苗苗念及的罗豆先生。

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猪猡生涯，罗豆已经悄然度过一个多月。他被信息中心开除公职了。

那天傍晚，目睹苏苗苗被孙宏新接走后，罗豆憋了一夜窝囊火。第二天下午，孙宏新神色自若来机房大厅拿个硬盘，罗豆以那是公家硬盘、不许私用为由，阻止孙宏新。僵持之下，罗豆旧怨新仇突然迸发，对身兼上司、情敌双重身份的孙宏新大打出手。狡猾的孙宏新只是护住要害部位，由着罗豆尽情发挥，嘴角鲜血直流还在呵呵地笑……下级在办公区公然殴打上司，性质实在十分恶劣，冯主任事后明确告诉罗豆，事情只有两种解决方式：要么公开向孙宏新赔礼道歉，并扣除当年全部奖金；要么开除公职，公积金、养老保险等各种福利单位概不负责。天性倔强的罗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解决方式。他要冲动起来，身家性命都可以抛到脑后，何况这些名缰利锁。

可是，自从离开信息中心搬到这座四合院，罗豆整日买醉，很快就坐吃山空。那条价值一万八的欧米茄手表，早已把他五脏六肺掏得干干净净。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他都彻底破产了。

罗豆把手机摔得身首异处，主动拒绝外援。感情和事业就像两条粗壮吸管，吸走身上血液与水分，把人变成一具干瘪瘪枯尸。他不需要外援，也没脸接受外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罗豆悔恨，自责，消沉。与此同时，他变得更加愤世嫉俗，与外界龃龉越发严重。

“哈哈哈……”

对面房间里再次传来妇女快活的高声大笑。忍无可忍的罗豆，挣扎下床，撑着虚弱的肉身慢慢走过去，尽量压制住怒气，轻声细语说：“我在睡觉，声音能小点不？另外，能不能别听二人转？没事听听莫扎特的《安魂曲》吧，或者门德尔松的《马太受难曲》也行。”肥胖妇女瞧了瞧门外瘦骨嶙峋、胡子拉碴的罗豆，眼里闪过一丝惶恐，慌忙将DVD声音往小里扣。

经过这一番走动，罗豆腹内饥火乱窜，再也难以入睡。坐在床沿出神半天，他决定跟老爸打电话求助。说实话，他还年轻，还没好好活人呢。可是身上只剩下一块多钱了，去附近小卖铺打长途电话都成问题了。罗豆空洞的目光停留在床头两本书上。

小卖铺里，罗豆拨通罗月思电话，把离开单位陷入绝境的事情向老爸做了简单汇报，最后郑重要求援助：“爸，快让妈给我电汇，都快撑不住了我。”

电话那边，罗月思先是耐着性子把话听完，随即暴跳如雷：“你这王八蛋！辞职这么大的事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爸吗？好好好，既然你不认我做老爸，我也不认你做儿子。你就自生自灭吧，我和你妈都懒得管你！”说着啪地挂断电话。

很显然，罗月思不知道苏苗苗给罗豆精神上带来的巨大伤害，也不清楚罗豆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且碍于面子无法向朋友伸手；否则的话，血浓于水，他心里再对罗豆有气，也不会硬着心肠撒手不管。罗豆性格与生俱来便带了几分倔强，也没继续向爸爸求助。无可奈何放下电话，他只是期期艾艾地询问店老板，能否用这两本书充抵电话费。

正在这个时候，却见门帘搴起，隔壁那喜听二人转的肥胖妇女涌进室内，无意中把这一番窘态尽收眼底。罗豆窘得脸红过耳，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从头再来（2）

次日清晨，那雨又下得紧了。罗豆正睡得昏昏沉沉，却听有人毕剥敲门，起身看去，门外站着一位陌生汉子，高大魁梧，满面红光。汉子趁他愣神当儿，递过来五张百元大钞：“兄弟，昨儿晚上我爱人提到了你。唉，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这点小钱，你甭嫌少，拿去找份工作吧……”

罗豆慌忙谢绝，那汉子却把钱硬塞到他手里，返身就带上门出去了。紧紧握住这些钱，罗豆扑到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良久，等他抬起脸时，那枕头已被泪水濡湿好大一片。罗豆尽管和那对夫妻共同租住一家四合院，可他整天昏睡，极少出门，即使偶尔来院中央水池子洗漱，彼此朝了面，罗豆也懒得理睬。尤其那位妇女，没事就听二人转，罗豆碰到她甚至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厌恶之色。然而，萍水相逢的夫妻俩，却把救命稻草朝绝境中的罗豆抛来。这一切，给他昏沉灰暗的内心投下一缕光明，原来，这世界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想得那么坏！

区区500块钱，却给罗豆带来无比深远的影响。他决定，明天就要去找份工作，踏踏实实地上班挣钱；他决定，从今天开始，以后不再流泪；要流，就流汗，流血！

这些钱，甚至引领罗豆潜进人性深水区展开思考：那位妇女看起来臃肿肥胖，粗俗鄙陋，可她却有一副善良的心肠和慷慨的襟怀；而那外表美丽脱俗的苏苗苗，内心却满是肮脏和丑恶。他记起卢梭说过两句话：“只有在庄稼人的粗布衣服下面，而不是在廷臣的绣金衣服下面，才能发现有力的身躯。装饰与德行是格格不入的，因为德行是灵魂的力量。”当然，这并不代表罗豆开始对德行长跪叩拜，仅仅说明他逐渐懂得辩证地分析现象，分析问题，懂得透过表象看到内质。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金刚经》第五品如是说偈。罗豆没想过成佛，更没想过成魔，他只想把自己变成锋利割鹿刀，挥向人生这颗大树，割走那份属于自己的果实。《英雄本色》里面小马哥说得好：“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有多了不起，我要告诉别人，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接下来那几天，重新焕发斗志的罗豆，开始奔走各大人才市场，或去网吧投递简历。谁知这一年经济整体上稍显萧索，又恰逢下半年招聘淡季，理想岗位甚是寥寥。奔波数天，均属徒劳。那500块钱，眼见又要耗得干净，而工作依旧茫茫然无着落。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凤凰涅槃（1）

这一日，罗豆赶到马管营附近一家科技公司面试，结果又是遥遥无期的“你先回去，有了结果我们会及时通知你”。怀着沮丧的心情，他走过八一电影制片厂门前那条街道。

大门口簇拥着许多临时演员，神情各异。这时恰好门内走出一名工作人员，大家随即蜂拥过去。那工作人员手拿一个卷好的长纸筒，这个指指，那个戳戳，被指的人脸上立即露出欣喜，被戳的却垂头丧气。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拉住工作人员，带着哭腔说：“洪哥，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接到通告了，地下室房租都缴不起了……”那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打断他话：“你每次都想抢戏份，让我怎么跟导演交待？动动脑子吧，你丫就是个临时演员，死跑龙套的，有资格跟人家腕儿抢戏吗？”

那人挑完演员，幸运者便跟着他离去，倒霉蛋仍然散落开来，等待别个剧组来挑选。目睹这一幕，罗豆内心如大锤撞击，受到强烈震荡。周星驰成名之前，也经常跑龙套，例如在1982年播出的70集电视连续剧《天龙八部》里，他饰演萧峰（梁家仁饰演）身边一个契丹小兵；在83版《射雕英雄传》饰演金国王府一个看门的金兵……有的两句台词，有的一句台词都没有，可是他照样演得那么专业、敬业、投入！　如果没有前面这些磨砺，他周星驰日后可能成为叱咤华人影坛的巨星吗？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

别人可以从跑龙套一步步做起，我为什么非要一步到位，非要进入条件优厚的单位才肯放手拼搏呢？饥肠辘辘的罗豆，决定放弃“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做法，因为那样后果会很严重：无关　“寂寞沙洲冷”的诗情画意，而是极可能倒毙在臭水沟边的残酷现实。

慢慢又捱过里许，街边有幢四层洋楼，前面排着几根圆柱，颇具古希腊建筑遗风。定睛瞧去，却是一家名叫“失乐园”的饭店。肚子咕咕直叫唤的罗豆身不由己地往门口移去。他的口袋，正如郑智化那首歌所唱，“只有三十三块”，所以，他不可能进去饱餐一顿。他是被门角那块红纸黑字的招聘展板吸引住了。那上面写着“招聘酒吧领班、包厢服务生、后厨杂役”等字样，一行行瞧下来，罗豆目光最终泊在“后厨杂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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