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西天半衔山,露重榴花色偏暗。
巧月望着残月疏星,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眼眶。
她乃江苏赣榆人氏,家境本也殷实,谁知爹爹是个浮浪子弟,整日价游手好闲,斗鸡走狗,耍枪弄棒,惹事生非。如此这般也就罢了,谁知又染上嫖妓的毛病。一来二去,竟一发不可收拾,越瞟越瘾,越嫖越滥,长年泡在妓院里,还发誓说,要耍尽天下婊子,尝遍世上粉头。钱流水般抛撒出去,没几年偌大的家产,抛撒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两分薄田和间半草房。日子再也混不下去,别说逛妓院,一日三餐都无着落。他一跺脚,撇下一妻二妾和四个娃儿,投军入伍,当兵吃粮去了。开始几年,还时常不断往家送东西,从怀揣肩扛,直到马驮车载船装。家境又渐渐宽裕,重新盖房,置地,雇了长工短汉,家人仆妇。她就是这个时候出生的。
后来,军队越开越远,再也见不到爹爹回家。三岁那年,端午节的前一天,舅舅来接,要全家人一块去他家住几天,说他们村的龙舟方圆几十里都有名气。母亲有事去不成,她却哭着闹着非要和舅舅走。母亲被闹烦了,鞴了驴,打发她去住舅舅家。
谁知当天夜里,一场横祸就从天而降。爹爹造孽得罪下的苦主上门寻仇,杀了一家七口,刚刚重新盖起来的庄院也烧成一片白地,三岁的她一眨巴眼成了孤儿。
舅舅一介善良农夫,日子过得本来就十分拮据,战乱年月就更艰难百倍,她是在饥饿,惊惧和艰苦的劳作中一天天长大的。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忽然得了一种怪病,先是脚心长出绿色青苔样的厚茧,厚茧慢慢变成白皮,脱了一层又一层,白皮上还裂出细细的血口子,又痒又疼,虫咬蛆钻似地,时间不长又窜到手上。舅舅家里连一日三餐都不周全,哪里有钱给她延医问药呢。病越来越严重,就连女娃儿人人逃不脱的裹足,也不得不放弃了。
十二岁那年,爹爹偷偷潜回家,把她接到潮湿阴晦,终年少见阳光多冷雨的乌蒙山深处。生活安定了,衣食无忧了,手和脚上的病却一天重似一天,医生看无数,汤药喝无数,全然无用,眼看着瘦下去。挺大的姑娘根本没发育起来,干干瘪瘪象个十二三岁的嫩娃儿。
她浸淫在忧郁中,整日价不得开颜,爹爹又娶了一妻四妾,生了四个儿,五个女,重新聚起一大家人户。可是她总觉着是在做客,是在外人家里,尽管继母、庶母、弟弟、妹妹、家人、仆妇都客客气气,恭敬有加。算起来,过七月初七的生日,就满十六岁了,难道就这样不死不活,熬下去,耗下去……
默默垂泪,默默祷祝,对着残月疏星。
良久,巧月又信步来到前院。这时候,正是五更时分,大门已经打开,家丁仆人挑水,扫院,乱哄哄开始忙碌,后园也传来工匠们打火炊饭的嘈杂。她走出大门,站在台阶上,抬眼远瞭。
忽然,她惊叫一声,一脚踏空,骨碌碌从九级礓礤上滚落下去……
‘
(二)
仇家靠在竹躺椅里假寐,柳笛儿悄悄进来,又悄悄出去。
仇家叫住他问:“有啥子事情吗?”
“兆老爷府上来人问,后天能不能按时开业,让你今儿个下晚过去一趟。还有……还有……”
“还有啥子?……痛痛快快地说嘛!”
“……找了个丫头,怕……怕你骂……”
“咋个?找了个小媳妇?你还小嘛,着哪样急?”
“啥子吆,给你找了个使唤丫头,照管你的起居……”
仇家略一沉思,说;“用的着的人,你就找嘛,早与你说过,要找几个伙计,这么一大摊子,不是咱俩就能干好的。……我们去看看。”
一个穿蓝布扎染白色梅花偏襟镶枣红边夹袄,黑色粗麻布散腿裤,头上缠黑色生丝帕的姑娘坐在礓礤上,低着头正抠鞋子上的泥巴,旁边摆了十七八个大坛小罐,还有一个老大的包袱。见主人出来,慌忙站起来要磕头,柳笛儿拉住她,说:“先生不让人家给他磕头,你就别惹他不高兴了。”
仇家指着坛坛罐罐,问姑娘:“拿了些啥子?”
姑娘看看主人,不知咋得,忽然一扫满脸腼腆,露出几分顽皮。她抿着嘴笑了,说:“你别管,明天就知道了。……现在别打听。”
仇家咧咧嘴,冲柳笛儿说:“你安排好她。哎,你叫啥名字?”
柳笛儿抢着说:“她叫柳眉儿。柳树的柳,眉毛的眉。”
“你给起的名?咋就随了你的姓呢?”
“我是姓柳,自小就叫柳眉儿。跟笛儿大哥,没得关系。”
仇家不相信地看了看俩人,没说话,走了。
现在,仇家想得是十天前清晨那一幕,心里觉得特别歉然,觉着特别对不住巧月,他绝不是有意吓唬她。
那天,几个仆人把他抬进前院耳房,连捶背带窝腿,又灌红糖姜汤水,折腾好一气,他才悠悠地“醒”过来。大伙儿问他是干啥的,咋个昏倒的,咋个昏倒在这里。他只说了句,我是个郎中,就又“睡”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兆老爷就坐在身边。仇家挣扎着想坐起来,兆老爷赶忙拦住,说:“……简慢了,先生。多多包涵吧。一上午我都没在家,也是刚刚才听下人们说起。”
仇家还是挣扎着坐起,故做懵懂地问:“我咋得了?……我这是在哪里?”
“得知”自己昏倒在兆府大门外,是小姐发现的,才被抬进来。仇家硬是爬起,给兆老爷磕了头,还张罗着给小姐磕头,给下人磕头。
“先生千万不要客气。鄙人准备了一杯薄酒,为先生压惊洗尘,如果身体能行,还望赏光……”话说得谦恭,手下却一点不客气,没等说完,硬是拉起仇家就走。
先是进大伙房彻彻底底洗了个澡,重新打了辫子,换了兆老爷才刚给自己做的新衣服,然后随着兆老爷进中院,过月亮门,到了东跨院。只见满院盛开的石榴花掩映着五间正房,东西各四间厢房和一口小巧的鱼塘,南墙下一丛箭竹绿得正新,榴花映衬中满眼的碧色仿佛正在流淌,一座竹亭立在鱼塘一侧,围着竹亭摆满瓷盆,大朵大朵的牡丹将放未放,漾出一派富丽之色。
进得正房,仇家看见,堂屋和两间东里屋打通成一气,满架满架的书卷,壁上挤挤挨挨的字画,一张楠木条案摆得满满当当,砚台摆了四块,笔架摆了四个,可是四个笔架上只挂一支毛笔。地上散乱地扔着鼎、瓶、罐、瓠、觞,铜器、石器、磁器、角器,坐椅上蒙了一张老虎皮。整个布置凌乱拥挤,做作不堪。仇家搭眼一看就想笑,不知这是兆老爷的书房,还是疏于整理,懒怠归置的库房。
俩人在西里间落座。酒过三巡,兆老爷开口说:“还没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台甫表字,仙乡何处?”
“小人贱姓仇,单名一个家字,因为是草民,没有表字。祖籍更是个小地方,江西抚州人。”
“咋就流落到这儿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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