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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见父母（第1页）

在奶奶的口中，所有的苦难和过往都成了没有伤痛的甜蜜的回忆，云淡风轻大概就是用在这种时候吧。奶奶握着两个孩子的手，“这么一说哦，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可仔细一想，都一辈子了。年轻的时候总想，这一辈子得什么样儿啊，得多难熬啊，可到老了才知道，一辈子就是一眨眼，没多长。所以啊，年轻人，不要想那么多，不用想，就是昨天过完过今天，今天过完自然就得过明天了。睡觉吧，明天你们不是还要上山去嘛。”奶奶似乎知道面前的两个孩子遇到了何种困难，她的每句话都能抚慰他们的心。

就如奶奶说的，明天总会到来，春夏之交的气候能驱走所有的不愉快，温暖而不过头。一大早，两个人就在奶奶的帮助下整理好东西准备上山去给父母扫墓，临走时，奶奶心疼地握住白落雁的手说，“雁啊，去看看爸爸妈妈吧，别怕，也别难过，给爸爸妈妈看看小鱼，让他们知道你过得挺好。”

白家的祖坟在村子后面的山上，村子与山之间还隔着一大片农田地，农田地绵延百里，有人家种蔬菜，多数人家种玉米，这是个播种的季节，一眼望去，黑土地与绿山蓝天交相辉映。他们背着包，穿越农田地，从山脚下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寻，时不时地有小溪从路中间穿过。村子里的气温要比城市里的气温低几度，而山里的气温要比村子里的气温还低些。起初两人因穿得单薄打寒颤，可山路累人，没走几分钟两人就浑身发热了，白落雁走在前面，梁晨鱼跟在后面，路宽敞的地方两人就并肩而行。其实白落雁对这山路也不熟悉，她也没来过几次。小时候她跟父母一起来给太奶奶太爷爷上坟，那时她总是很愉快，跟在父母身后一路跑一路玩，摘两朵花儿就能玩上半天，爸爸总是抓个小虫子逗弄她，她总是在浑然不觉中就爬到了目的地。她父母去世那天，她更是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走上去的，她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只是在哥哥姐姐们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墓地，当父母的好友把父母的棺材放进那个长方形的坑洞里时，她悲痛到晕了过去。那次之后，她在恍惚中又来过，可她总是记不起那些场景，记不清这条通往父母安息之地的路，大概，她不想记得吧。

大片林地中有块空地，空地沿着山势起伏，从北到南，从上到下一双一对地排列着隆起的坟包，里面是白家故去的亲人。白落雁站在最下面一排父母的坟前，墓碑还很新，周围的杂草显然已经被白家某个来上坟的人清理过了，墓碑前摆着的酒盅里还有小半盅酒，酒盅旁还有些沾了灰尘的水果和糕点。尽管来之前，白落雁一再给自己打气，可真的站到墓碑前，她还是因恐惧、因悲伤或因她也不清楚的某种情感而瑟缩发抖。梁晨鱼观察着白落雁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他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一把搂住白落雁，与她一起静静地面对着她的父母站了一会儿。

“走吧，别愣着了。”梁晨鱼松开白落雁，把身上的背包拿下来放到一旁的草地上，紧接着他开始从上到下整理墓碑前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东西装到一个塑料袋子里放到一旁。

白落雁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一样一样地慎重地放到墓碑前，先给太奶奶太爷爷摆好，然后是爷爷，再然后是爸爸妈妈。她给爸爸摆上他生前最喜欢的酒盅，梁晨鱼从白落雁手中拿过白酒瓶，“我来倒。”他敬重地给他素未谋面的叔叔倒上了一杯纯净透明的白酒，白酒辛辣醇香，酒气散开，让白落雁觉得爸爸就在身旁，她又给爸爸点上一支香烟，她在心里告诉爸爸，“都是您喜欢的牌子。”可爸爸生前，她多么讨厌爸爸喝酒，多么讨厌爸爸抽烟。爸爸总是笑嘻嘻地说，“就喝一杯，就一杯。”她在心里对爸爸说，“早知道是这种结局，我不应该拦着您让您不痛快的。”可她不知道，爸爸并不怪她，反而爸爸总是逢人就说，“我女儿不让我喝酒，总是看着我，我都害怕。”他多么骄傲，因为他有这样一个好女儿。她为妈妈摆上她最喜欢吃的水果，妈妈喜欢吃榴莲，也喜欢吃车厘子，可妈妈总是等白落雁回家的时候才舍得买，妈妈总是满眼爱意地看着白落雁吃。白落雁跟妈妈说，“您看，我平时让您吃，您就是不舍得吃，这回好了！”她怨恨那个总是一心为她着想的妈妈，那个不辞辛劳的妈妈。她有那么多话想说，她怨恨他们，她想念他们，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默默地点燃了三支香。

梁晨鱼可没有沉默，“叔叔阿姨，我是梁晨鱼，后院儿那个蓝眼睛奶奶的孙子。我在北京长大，后来出国住过一阵儿，家庭条件不算太好，爸爸妈妈离婚了，但是我自己人还不错。今年我就上大学了，其实我中间休学了两年，要不我都快毕业了，不过您二位放心，我很快就能毕业，我还是挺聪明的，学习也很好。而且就算我不毕业，我也能赚钱，其实我一直都在赚钱，小金库还挺肥的。”他说说看着白落雁咧嘴一笑，“真的，我初中的时候就跟我几个好哥们儿设计过一个网站，后来网站卖了不少钱。我其实吧，还一直在炒股，虽然有亏有赚，但是每年还都能赚个几百万，今天在叔叔阿姨面前我也不撒谎，我手里还有不少家里公司的股份，所以在经济上，我完全靠得住。今天就算正式跟您二位见面了，您二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白。”

白落雁脸上都是宠溺地笑，她作势拍了梁晨鱼肩膀一巴掌，“叫谁小白呢？”

梁晨鱼笑着闪躲，“你不是小白吗？个头也小，人也小，那么小小一只。”

打闹过后，白落雁郑重地给爸爸妈妈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个她久久地不抬头，她默默地跟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你们放心，不要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未来的日子我不会再让人欺负我，我会强大起来，我会好好生活，我再也不会轻言放弃。”想着想着她已满脸泪水，她对父母许下庄重的承诺。

梁晨鱼也跟在白落雁后面磕了三个头，那也是他对他们的承诺。他起身等待着白落雁，最后他轻轻地双手环住白落雁把她抱起，又轻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他说，“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有我陪着你。”

二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白落雁一再回头，每一步都充满了不舍。

“走吧，去看看蓝眼睛奶奶。”白落雁牵起梁晨鱼的手，“蓝眼睛奶奶就住在那边。”白落雁用手指了指远处。与白家祖坟隔着一道小山沟的地方也有一块平整的墓地，四周用青色大理石围住，整洁肃静，就跟蓝眼睛奶奶那小院一样，大理石围住的空间也如蓝眼睛奶奶家的小院大小一致，墓碑高耸一看便价格不菲，所以即便在山林里也能一眼望到蓝眼睛奶奶的住处。俩人从白家祖坟处横穿过山与山之间的小沟，从小沟爬上去就是了。这个位置是蓝眼睛奶奶生前就选好的了，她说她一辈子都跟白落雁奶奶一家人做邻居，她没什么朋友，未来也不会有家人来陪她，所以她还要待在她的老邻居身边，往后若是白家子女来上坟也能顺便来看她一眼，她也就心满意足了。白落雁和梁晨鱼走到墓前时果然看见了瓜果酒水，看样子奶奶已经嘱托过白家的后代要来看看她的老朋友。两人又给蓝眼睛奶奶重新摆上吃食，白落雁特地带了一把巧克力糖，“这是蓝眼睛奶奶最喜欢吃的巧克力，我从小吃到大。”白落雁看了看梁晨鱼，“来，吃一颗。”她拿出一颗打开糖纸，把巧克力放到梁晨鱼嘴里，“甜不甜？好吃吗？”

梁晨鱼点点头，他想，要是他也能常常来看奶奶，那他也能吃到奶奶给的巧克力了，他不喜欢吃巧克力，但是他想吃奶奶给的巧克力，想要奶奶慈爱地剥开糖纸，然后把那颗包含着奶奶爱意的巧克力放到他嘴里，他也想常常依偎在奶奶的怀里撒娇，即便他个子已经这么高了，他仍想有一个那样的怀抱。

“我替你吃了很多，以后我替蓝眼睛奶奶买给你吃好不好？”

梁晨鱼满意地笑了。

给故去的人扫完墓，两人悠闲地往回走，空气清新，草木茂盛，樱桃树上朵朵粉白的小花娇嫩美丽。他们在山间接受着最纯净的阳光的洗涤，他们时不时地回头看看，看看他们走过的路，看看远处的亲人，回过头，他们走得更加坚定，他们手牵着手，走向未来。

奶奶生日，白落雁父辈的兄弟姐妹带着大包小包地赶回来，哥哥姐姐们也从远处归来，院子外的街上汽车成排，整个村子都知道白家的子女们都回来了。原本冷清的房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原本还很宽敞的厨房里一下子挤满了人，梁晨鱼没见过这种场面，但他喜欢这烟火气。家人都夸赞梁晨鱼长得帅气，他们待他如贵宾，他想表现自己跟着长辈干些活，可家人不让。

吃饭前，家人围坐一团打扑克，你争我吵，哥哥埋怨姐姐耍赖皮，姐姐不承认，弟弟说哥哥牌打得臭，甚至姐姐还动起手来打哥哥也打弟弟，姐姐跟白落雁俩人偷偷使眼色，他们越吵越凶，弟弟委屈地大喊，“你就是赖皮，你这不是抢钱吗？”坐在白落雁身后的梁晨鱼以为大家要打起来了，他吓得赶紧把自己兜里的钱都掏出来塞给小弟弟，想以此息事宁人，大家哈哈大笑，觉得他可爱极了。不过小弟弟还是把梁晨鱼拿出的钱顺势都拿走了，姐姐让弟弟交出来，弟弟不肯，于是哥哥和姐姐又一起围攻弟弟，欢乐的笑声冲出了房间在整个院子里回荡。

饭桌上，大家都用满含爱意的目光看着他，有人给他夹菜，有人给他倒酒，有人宠爱地轻拍他的背，弟弟喜欢梁晨鱼所以一定要紧紧地挨着这个漂亮的大哥哥，这个屋子里没有清楚的界限，也没有冷言冷语，没有让人生分的客套，即便酒酣耳热之际，喝多了的人也开始争吵，大哥埋怨二弟喝酒喝少了，二弟埋怨大哥平时不来看母亲，争吵又演变为感伤，他们回忆儿时，回忆父亲也回忆早早离开他们的三弟，他们看着白落雁开始落泪，奶奶一言不发，气氛时而火热时而悲伤，这里有纠缠，有不满但也有牵挂，有爱，即便那爱里也有很多矛盾，但总归是爱，这一切在梁晨鱼眼中都是那样的珍贵。

姑姑满脸歉意地说，“小鱼啊，别介意，喝多了就现原形了，让你看笑话了。”

哥哥姐姐也满脸愧疚地说，“看他们是不是特烦人，喝多了话就多了。你别介意，要是觉得烦就跟小雁两个出去逛一会儿。”

他们是那么愧疚，可他们不知道，梁晨鱼多么渴望能拥有这样的家庭，他觉得家庭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有争吵，有隔阂但是彼此不会放手，更不会放置人于死地的冷箭，碰撞总比冷漠要好得多。这一切，他都没有，他只有钱，他说他们家就是旅馆，人回来睡一觉就走了。过年过节，爷爷一声召唤，爸爸妈妈、叔叔姑姑也许会现身，但他们总是沉默不语，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帮佣阿姨把饭端上来，他们貌合神离地把饭吃完，而且那些人都不会多吃几口，他们总是在饮食上极端地限制着自己，他们不允许自己的身材因为口欲过盛而变形，饭桌上他们也总是在暗自较量着。叔叔活着的时候，他跟姑姑更要好，他们总是说些别人不被允许知道的悄悄话，爸爸总是在他们说悄悄话时脸色阴沉，妈妈总是因爸爸脸色阴沉而尴尬难堪，至于哥哥，他更是不敢多说一句，他不敢炫耀自己的优秀，可妈妈又总是想把哥哥的优秀都展现出来，家里的气氛总是紧绷到让人喘不过气，他多讨厌那一次又一次非去不可的饭局，所以，此刻他多么高兴啊，打从心底里高兴，一高兴他就多喝了几杯长辈给倒的酒，可那酒都是52度的白酒，几杯酒下去，他便带着笑意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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