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渠成停了车,提着东西躬身跳下来。
赵府的管家正要出门采买,乍见了他,笑着调侃道:"哟,钟公子,今儿怎么着,是要上我们家提亲来呀?"
钟渠成快步上前,问道:“刘叔,景明在府里吗?”
"昂,估摸着园里读书呢。我去喊他一声?"
“在家就好,喊就不必了,刘叔您忙您的,我自己进去就行。”
跟刘管家寒暄客套了一番,钟渠成便轻车熟路地进了赵府。
赵楦果然在花园小书亭里看书,面对着花,背对着人,坐得笔直。
平时,钟渠成少不得要附庸风雅两句“幽窗开卷”,但这会儿,他没有任何心思打趣,而是直接走上前去,喊了一声景明。
赵楦转过头来,流露出些微惊讶:“玉郎?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钟渠成嘴角挤出一个笑:“我得了些好东西,想着立刻给你送过来。”
赵楦看着他手上东拎西挂,不由得心下摇头,这哪是他钟大少爷平时的作风,平日里要提这么多玩意儿,少不得三从四仆跟着,他在前面摇着扇子潇潇洒洒踏四方步,这才是他,今天这出,八成是想为留京那事儿请罪。
赵楦心下了然,却也没有戳穿他,十分给面地起身去接,只笑道让我看看都有些什么稀罕玩意儿。
钟渠成看他若无其事地接过东西,脸上轻松不少,便也坐下来,东拉西扯聊起了闲话。期间,谁也没有提及关于出任的话题,他们就像往常一样,从喜好谈到风月再聊及诗赋,直至日暮西下,钟渠成不得不离开。
赵楦把他送到门口,马夫牵来马儿,钟渠成接过缰绳,却迟迟不动,只看着赵楦,脸上犹犹豫豫,嘴里支支吾吾,心中有口难开。
赵楦早知他想说什么,粲然一笑,宽慰道:“行了,你我之间,无须多言,人事已尽,剩下的,便只有交给天命。”
“景明,我对不住你。”
“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这话我不爱听。据说那边蔬果多得很,你不是一直想吃新鲜荔枝吗?往好处想想,说不定到了那儿,我还能托人给你捎两筐回来。”
汴京到广南,不知多少千里,即使快马加鞭,行程又何止两月?要吃新鲜荔枝,不知得跑死多少匹马,这是在开解他呢。
钟渠成苦笑,明明失意的是他,他却反而能像个没事人似的,还能哄哄别人。
“景明,你出任之前,给我送个信,到时,我去为你饯行。”
“那是自然,玉郎可千万记得带上两壶好酒,要东街崔家楼的。”
“一定。”
壬寅虎年十一月十五日,赵楦出任。
河岸船只停靠的码头人声鼎沸,有往来搬货的船工,有沿岸叫卖的小贩,客船停靠处,挤了不少送别的家眷。
赵家人便是那家眷中的一拨。
河面秋波轻泛,河畔榆树杨柳早已没了绿意,只剩光秃的条,时不时迎风摆动,颇有几分萧瑟。
赵楦与父母等人在一处,依依惜别,肖亦如千叮咛万嘱咐,注意事项说了一遍又一遍,给他系披风的手微微颤抖,听到船夫通知赵楦登船时,终于抑制不住红了眼眶,赵父亦有些眼热。
赵楦别了父母,上船之前,借着身高往人群之外探看,然而并没有看到钟渠成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得转身跟着引路的船夫上了板桥。
这京城的梨花酿以后恐怕是再难喝到咯。
开船后不久,一匹快马从城内奔来,马上一名锦衣少年,腰间悬着两壶瓷白的梨花酿。
赵楦正站在船头上吹风,他看见了钟渠成拎着酒飞快奔到河岸边的身影,可惜彼时船已行出二三里,远远的,对方爬到货堆上冲他呼喊,然而风声与摇橹声淹没了一切,根本听不清楚。于是赵楦只能举起手,朝他用力挥了挥。钟渠成看见了,也举起手,一直挥一直挥,直到身影互相从一条线变为一个点,再也看不清。
赵楦有些怅然,船驶出外城,汴京的亭台楼阁,白墙朱户,都一一远去,而此时薄日已西斜,断雁南飞。
附近同路的客艟传来三两声琵琶拨弦,曼妙的歌声隐隐约约潜进暮色水响中。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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