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颐双眼迷蒙,他抬起眼皮懒懒看了眼四周攒动的人头,耳听着众人交头接耳,脑海中又似混沌迷糊,又似空明澄澈。
古人有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往事已矣,他这一次弹奏,既是和对他有过诸多帮助的太子,以及受过他教诲的皇孙告别,却也是和众位爱戴他的城中百姓道别,因此他手起弦动,即兴而弹,随意而止。
琴声扬扬,直冲云霄,平直爽快的音调并不像寻常古曲那样富含深意,反倒更像是家家燃起炊烟,一碗热粥下肚后浑身舒爽的感觉。
周围人听得感同身受,只觉得胸膛之中激动不已。
来到这里之前,柳颐喝了许多酒,脑中不禁有几分飘飘荡荡。
加上怀中逸兴,他弹起琴来狂放不羁,对琴声时有凝滞也不甚在意。
可即使错漏不少,酣畅淋漓的曲声还是紧紧抓住了听者的心,周围人个个神色陶醉,如痴如醉。
除了人群之中的一个小叫花。
这小叫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附近游荡的,他一副傻呆呆的样子,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像是涂满了煤炭,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
不论琴声是急是缓,是抑是扬,他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蹲坐在角落里,越过人群呆呆看着前方,仿佛比起这动听乐曲,那堆残垣断壁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周围人只当是他听不懂,或者干脆是个聋子,不过究竟怎样反正也没有人在意,他们只顾得上在柳颐奏完一曲后拼命鼓掌叫好。
听着众人喝彩欢呼,柳颐懒洋洋倚靠着一块焦黑巨石,他惺忪的半眯醉眼在兴奋人群中晃荡了一圈,慢悠悠落在小叫花身上,猛然睁大。
忽然间柳颐坐直了身子,他收起脸上的随兴之意,凝神细思后指法变换,神情庄重地垂头弹了一支新曲。
这一次,乐声不复之前的爽直,音节变得古朴艰涩,曲声嵯峨浩渺,巍巍洋洋。
可惜传到周围百姓耳朵里,他们只能感到这首曲子曲意深邃,其中深意却如同雾里看花,让人无法加以揣测。
周围人面面相觑,听得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柳颐自己却是弹着弹着突然停下,掩面伏在琴上大哭了起来。
众人更加疑惑,可这时有眼尖的人发现,那个始终呆愣着的小叫花还是一副空茫的表情,睁大的一双眼里却不知何时已经留下了一行泪水。
片刻之后柳颐擦干眼泪,指着小叫花释然大笑道:
“你这孩子与我这把琴有缘,我今日便收你做关门弟子,还要照着这琴给你取个名字!此琴名为流泉,从今往后,你就叫流泉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起身收琴,上前牵过小叫花的手,大笑着扬长而去。
那小叫花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沉寂下去。
他又变成一副毫无反应的样子,也不反抗,柳颐带着他走,他就像木偶一般乖乖迈步跟过去。
一大一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口。
被留在身后的众人幡然回神,这才了悟: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原来不是因为这首曲子无趣,而是因为其中曲意太深,常人都无法参透而已。
而那个小叫花却能对此有所反应,他在琴道之上绝对有着惊人的天赋!
柳颐飘然离京,临走前还以琴音测试收了一名天才徒弟,这样戏剧性的发展另在场众人对这次经历津津乐道,多次添油加醋之后,这便成了琴圣柳颐一生中的众多趣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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