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心思细。”我笑着夸她,她却忽然弯腰,从雪地里捡起根枯枝,在空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你往这儿堆雪,等下收车过来好装,省得回头又堆得东倒西歪,王主任该说你干活不讲究了。”树枝划过雪地,“沙沙”响,她抬头看我,眼睛弯成月牙:“像不像咱家门口那花坛?去年你埋腌萝卜,就蹲在那花坛边,围巾上沾的雪化了,领口结的冰比现在还厚,我站在楼上瞧着,活像只缩着脖子的企鹅。”
“你还好意思说,”我捏了捏她的脸颊,隔着围巾都能感觉到那点软,“那天回来就打喷嚏,半夜吵得我睡不着,数到你打第二十个喷嚏时,我实在忍不住,起来给你找了片感冒药,你还迷迷糊糊地说‘不喝,苦’,跟个孩子似的。”她拍开我的手,嗔道:“还不是为了给你做腌萝卜?谁知道盐放多了……”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声混着风声,像檐角冰棱滴的水,脆生生的,在雪地里荡开一圈圈暖。
我刚要再说点什么,脚下的雪忽然软了,像踩进了发好的面团,一下陷到脚踝。手里的搪瓷缸晃了晃,姜茶差点洒出来,我慌忙稳住,再抬头时,她的身影开始晃,像隔着层水汽,连带着老槐树的影子都模糊了。
“老张,快醒醒——”
有只手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膊,带着点面粉的涩。我睁开眼,妻子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我的工作证,“喊你好几声了,快起,七点四十了,再磨蹭该迟到了。”阳光从她身后涌进来,把她的影子投在被子上,暖烘烘的,“刚给你热了姜茶,快喝了上班去,我在你包里塞了两个糖包,饿了路上吃,还是你爱吃的红糖馅,多放了把芝麻。”
我坐起身,喉咙里好像还留着梦里姜茶的甜,心里头那点暖,沉甸甸的,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糖饼。窗外的冰棱还在滴水,“嗒、嗒”声敲在窗沿,和厨房里她准备出门买面粉的动静叠在一起——是她拉开抽屉找零钱的轻响,是她往兜里揣手套的窸窣声,像在数着时光的步子,一步一步,都是踏实的暖,把这冬日的晨,烘得软软的、甜甜的。
我撑着胳膊坐起身时,肩头的被子滑落半截,带着体温的暖意裹着几分慵懒,在晨光里漫了漫。窗帘被拉开道细缝,雪后的阳光顺着那道缝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窄窄的亮带,浮尘在光里慢悠悠地转,像撒了把碎银。窗台上的冰花不知何时融了些,顺着玻璃往下淌,在窗沿积了圈细小的水珠,映着外面的天光,亮晶晶的。偶尔有颗水珠坠下来,“嘀”地落在窗台的盆栽土里,惊得叶片颤了颤,叶尖的露水也跟着滚落,砸在陶盆边缘,碎成细小的星子。
后颈贴着枕头的地方还留着片温热,像揣了个刚焐热的汤婆子,可脑子里却缠着梦里的雪意——老槐树枝桠被厚雪压得弯成温顺的弧线,枝梢积的雪时不时“噗”地砸进雪地,惊起的雪尘在路灯光晕里慢悠悠飘,像谁撒了把盐;搪瓷缸里的姜茶冒着甜辣的热气,混着炒芝麻的香,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小的白雾,模糊了她裹着围巾的半张脸;还有她睫毛上沾的雪粒,被灯光一照亮闪闪的,落在藏青色围巾上,转瞬就化成小小的水痕,洇开一片深色。一时有些发怔,仿佛刚从一片柔软的白里捞出来,指尖还留着那虚拟的凉。
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看看时辰。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指尖先触到昨晚随手搁着的毛线手套,是她前几天刚织好的,藏青色的线绕着细密的针脚,指腹蹭过绒毛时软乎乎的,像摸着团晒干的蒲公英。再往前探,才碰到手机冰凉的玻璃壳,壳子上还沾着点睡前没擦净的水渍,按亮屏幕的瞬间,那串数字刺得人眼仁发慌——九点十五分。数字旁边的信号格安安静静立着,像四个小木桩,连时间下方的天气图标都在显示“小雪转晴”,无声地佐证这迟来的事实。
“怎么会……”我喃喃着,声音里裹着没散尽的困意,尾音拖得长长的,像被拉长的棉线。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那是结婚时在旧货市场淘的,木质钟框被年月浸得泛出温润的光,边角木纹里嵌着点经年的灰尘,摸上去糙糙的却透着亲。窗外的风不知何时歇了,檐角的冰棱还在滴水,“嗒、嗒”声敲在窗沿的积雪上,溅起的水花冻成冰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倒像谁在轻轻敲着玻璃。可指针偏僵在那里,短针微微歪斜地搭在“7”与“8”之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耷拉着脑袋;长针死死卡在“8”字边缘,针尖的红漆掉了点,露出银白的金属色;连最该灵动的秒针,都早停了脚步,针尖指着某个早已过去的瞬间,像被谁施了定身咒,静得有些反常。
想起睡前瞥到的五点刚过,那时钟摆还在“滴答”摇晃,摆锤上的铜锈在光里闪;想起妻子说“到点叫你”时,围裙带子在身后晃悠,末端沾的面粉被风一吹轻轻飘,心里忽然有点发沉。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还剩小半杯水,水面浮着层细密的气泡,是昨晚睡前倒的,此刻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往下滑,在柜面洇出小小的圈,像谁悄悄画的句号。
正对着停摆的钟表出神,妻子端着水杯走进来。玻璃杯壁凝着层薄雾,杯沿冒的细白汽氤氲了她半张脸,连鬓角的碎发都蒙上层湿软的光。她身后的厨房飘来淡淡的南瓜香,混着酵母粉的微酸,是面团开始发酵的味道,甜丝丝的,勾得人胃里发空。她见我披散着头发,眼神发直,鬓角的碎发还倔强地翘着,像刚睡醒的鸟雀炸着毛,便笑着走过来,腾出一只手替我捋了捋:“咋了?睡懵了?眼神都直愣愣的,跟上次吃多了腌萝卜,半夜渴得直哼哼似的。”指尖带着温水的润,轻轻扫过耳廓,把那点怔忡扫散些,留下点痒,像羽毛蹭过似的。
我抬手指向挂钟,声音还有点哑,像被灶膛里的热气熏过,带着点黏糊:“这表……停了。”又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亮得有些刺眼,“都九点多了。”
她脸上的笑意倏地收了收,睫毛像受惊的蝶翼颤了颤,快步走过去凑近看,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表盘,又试着拨了拨指针,纹丝不动,像长在了上面。“难怪呢,”她恍然大悟似的,语气里带点自责,眉头蹙出几道浅浅的纹路,“刚才在厨房看天光亮得很,窗台上的雪化了大半,顺着窗缝往下滴,在窗台上积了个小水洼,映着冰花的影子晃啊晃。外面的雪倒开始化了,屋檐下的冰棱短了半截,刚才看见张婶家的猫蹲在雪堆上,爪子一踩一个坑,玩得欢呢,尾巴扫得雪沫子飞。”说着转头看我,眼里浮起些担忧,眉梢微微拧着,像沾了点化不开的雪:“那签到……怕是误了吧?”
“赶不上了。”我捏了捏眉心,指腹按在突突跳的太阳穴上,那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酸胀。心里却没预想中那么急——许是这屋里的暖太沉,混着面粉香与姜茶的甜,连迟到的慌都被浸得淡了些,像被雪盖着的草芽,一时冒不出尖。她却忽然转身往厨房走,棉拖鞋踩在地板上“嗒嗒”响,比刚才收拾碗筷时急了些,鞋跟碰着地板的声音都重了几分,像带着点小跑的意思:“我去给你热粥,灶上还温着,刚才怕凉了,特意调了小火,锅沿还冒着热气呢,掀开锅盖准能看见南瓜块在里面慢慢转,米粒裹着金黄金黄的南瓜泥,稠得能挂住勺。你赶紧穿衣服洗漱,牙膏都给你挤好了,在漱口杯上搁着呢,是你爱吃的薄荷味,昨天特意去小卖部换的,那老板还笑我,说大男人家还挑牙膏味。”
她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叮嘱,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却裹着化不开的暖:“实在不行跟科长说声,雪天路滑,他昨儿还跟我念叨,说扫雪的同志们辛苦,脚都冻麻了,他也知道情况,晚些到也说得过去。别太急着赶路,安全要紧,迟到扣的那点钱,哪有你这人金贵。”话说得实在,像往灶膛里添了块柴,噼啪一响,暖烘烘的热就漫了开来。
厨房的门被带开条缝,里面传来她掀开锅盖的轻响,“咔嗒”一声,还有勺子搅动粥底的“沙沙”声,稠稠的,能想象出南瓜粥在锅里打着转,热气裹着甜香漫出来,在厨房的玻璃上结层薄雾。这声响和窗外冰棱滴水的“嗒嗒”声缠在一起,像支没谱的小调,却听得人心安。窗外的阳光越发亮了,照在对面的雪堆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有麻雀落在电线上,缩着脖子啄羽毛,衬得天空更蓝了些,像块刚洗过的蓝布。
我望着她在厨房门口一闪而过的背影,围裙带子还松松地垂着,末端沾的面粉被风一吹轻轻晃,忽然想起梦里她站在雪地里的模样——深蓝色的羽绒服被雪衬得发亮,围巾裹着半张脸,只露出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睫毛上的雪粒被路灯一照,像撒了把碎钻,她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慢慢的,像不愿走似的。
鼻尖动了动,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姜茶混着炒芝麻的香,热烘烘的,从梦里一直漫到现实里。挂钟的指针是停了,可日子里的暖,却一分一秒都没歇着,像锅里温着的南瓜粥,稠得能拉出丝;像她鬓角沾着的面粉,白得像初雪;像此刻晨光里浮动的尘埃,在光束里慢悠悠地转。这些暖实实在在地落进心里,把这迟来的清晨,填得满满当当的,软乎乎的,像她下午要烙的糖饼,咬一口,芝麻的香混着红糖的甜,能甜到心尖上,连带着往后的日子,都沾了点蜜似的。
我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外套时,左臂刚穿进袖子,右臂的拉链就卡在夹层里,布料拧成一团疙瘩,线头勾着内里的绒毛,越拽越紧。急得额角冒出汗珠,指尖在冰凉的拉链齿上胡乱摩挲,猛地往下一拽,只听“嘶啦”一声,腋下的缝线崩开道小口子,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秋衣——那是去年秋天妻子给我缝补过的,补丁边缘还留着她用红线绣的小太阳图案,此刻在慌乱中显得格外刺眼。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咚咚”的脚步声惊醒,昏黄的光线下,楼梯扶手积着层薄薄的灰,指腹蹭过能留下道浅痕。显然是昨晚扫雪回来太累,连擦扶手的力气都没了。脚下的棉拖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滑,我索性甩掉鞋子,光着脚往楼下跑,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窜上来,像根冰针扎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推开单元门的瞬间,冷冽的空气像把淬了冰的小刀子,“呼”地扎进喉咙,呛得我猛咳两声。小区里的香樟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晨光里伸展着光秃秃的线条,枝梢还挂着未化的雪,像幅泼墨的写意画。几个晨练的老人正围着花坛打太极,绛红色的太极服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显眼,动作慢悠悠的,推手时带起的风都裹着松柔的劲儿。见我跑得慌张,领头的张大爷拄着拐杖直起身,笑着喊:“小张啊,别急!上班迟点怕啥,冻着才不值当,慢点走!”
我哪敢停,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大爷”,顺着人行道往前狂奔。路边的早餐摊支着蓝白条纹的篷子,油条在油锅里“滋啦”作响,金黄的油花溅起又落下,裹着面香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氤氲了摊主老王的脸。他正用长筷子把炸好的油条捞出来,控油时的油星溅在雪地上,烫出个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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