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九十九章
:竹影横窗
凌羽将最后一根竹条嵌进窗框时,檐角的铜铃忽然响了。风从东南方向来,卷着溪涧的潮气,吹得院里的竹匾晃了晃,摊在里面的茶叶簌簌落进砖缝。他直起身揉了揉腰,看见白若雪抱着捆新采的箬叶从后门进来,竹篮在肩头晃出细碎的响。
“先生,柳姨说要包粽子了。”她发间别着朵野蔷薇,是今早带孩子们去溪边摘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凌羽嗯了声,指尖划过刚修好的窗棂。这扇窗是前几日被暴雨冲坏的,木框裂了道缝,他找赵虎要了些竹篾,削成细条嵌进去,用麻线缠紧——这手艺还是当年在北境学的,那时军营的帐篷总被狂风扯破,他和老兵们就用竹篾修补,针脚比绣娘还匀。
“苏姨在药房晒蛇蜕呢,”白若雪把箬叶放进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把剪刀,“说要给虎头做个辟邪的香囊。”
凌羽望着西厢房的方向,苏瑶的身影在窗纸上映出模糊的轮廓,手里该是正拿着竹镊子翻晒药材。药房的墙角堆着半麻袋蛇蜕,是前几日赵虎带老兵们去后山捉的,蛇鳞在阳光下泛着银白,像极了他当年穿的软甲鳞片。
“若雪,”凌羽忽然开口,“明日跟我去趟镇上。”
白若雪抬眸时,眼里闪过诧异。自她及笄后,凌羽很少让她独自去镇上,总说“世道虽平,暗处仍有荆棘”。她指尖绞着衣角的流苏——那是苏瑶用云锦边角料给她缝的,水绿色的穗子晃了晃:“是要给孩子们买笔墨吗?”
“去趟布庄,”凌羽低头继续削竹篾,竹屑落在青石板上,像层薄雪,“给你扯块料子,做件新衣裳。”
白若雪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往厨房跑,竹篮撞在门框上,箬叶撒了一地。凌羽听见柳依在厨房笑:“这丫头,越大越害羞。”接着是苏瑶的声音:“让她去吧,咱们把箬叶泡上。”
他捡起片掉落的箬叶,叶脉在掌心硌出浅痕。想起那年在南疆,瘴气弥漫的密林里,他背着受伤的白若雪走了三天三夜,丫头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却念叨着“先生的剑穗脏了,我给你洗”。那时她的手还很小,攥着他的衣角,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灶房的烟囱开始冒烟,混着箬叶的清香飘过来。凌羽放下竹篾,走到药房门口。苏瑶正蹲在地上翻晒药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银簪反射的光刺得人眼疼。她手里捏着片晒干的断肠草,叶片蜷曲如蛇,边缘的锯齿却被岁月磨得温润。
“毒蝎托人送的药草发了芽,”苏瑶头也不抬地说,“我种在药田最东边,用竹篱笆围起来了。”
凌羽嗯了声,目光落在墙角的瓦罐上。里面泡着药酒,药材是从北境带来的苁蓉,酒液呈琥珀色,泡着枚青铜虎符——赵虎硬塞给他的,说“将军虽卸甲,虎符不能离身”,他却嫌它沉,泡在酒里当药引。
“前几日去县衙,看见毒蝎在扫院子,”凌羽蹲下身帮她整理药材,“穿着囚服,倒比当年穿黑衫顺眼。”
苏瑶笑起来,将片蛇蜕放进竹筛:“他托狱卒问,能不能把他娘的坟迁来江南。”她指尖划过蛇蜕上的纹路,“我说,等秋收后,让赵虎去趟西域。”
凌羽想起毒蝎娘的坟,在西域的戈壁滩上,孤零零的,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当年他血洗黑风寨时,看见毒蝎抱着个破旧的木牌哭,牌上刻着“母周氏之墓”,字迹被风沙磨得快要看不清。
“孩子们在学包粽子,”苏瑶忽然说,“你去看看吧,别让他们把糯米撒一地。”
凌羽起身时,听见正堂传来欢闹声。柳依系着蓝布围裙,手里举着片箬叶,教孩子们折成漏斗状,虎头的胖手总捏不住边角,糯米顺着指缝滚进鞋里,惹得众人笑成一团。白若雪坐在门槛上,手里编着五彩绳,线轴在膝头转得飞快。
“先生你来试试!”虎头举着片箬叶跑过来,糯米沾了满脸,像只偷嘴的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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