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基本没人会乐意做这种亏本买卖就是了。
但如果青年实在很爱老二,那悄悄把老二看过的书据为己有,变作自己的私藏,似乎也是很能理解的事情。
顾怀章抿抿唇,不大想碰这一本,无奈长夜里再没别的消遣,只能拿着书走回床边坐下,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翻开陈旧书页,慢慢地看起来。
身边床上的呼吸声不是很安稳,有时短促有时悠长,点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入输液管,夜色安宁得让人沉溺。
顾怀章给乱动的人又一次盖好被子,手里翻过一页书,忽的一怔——他竟然看到了熟悉的笔迹。
“她重又凝望着河水。她感到无尽的悲哀。她明白她所看到的,是永别。永别生活,生活正带着所有的色彩逝去。”
这段话被人用铅笔轻轻划出横线,旁边空白的地方写着:“生活本就无色彩,那不过是被生活所困的囚徒自欺欺人的慰藉。”
笔锋凌厉,铁划银钩——那是,他自己的字迹。
顾怀章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好半晌。
他依然能清晰地记起,那是某一个隆冬的午后,二十多岁的他坐在图书馆敞亮宽大的落地窗边写博士论文,休息的间隙就读着这本书。
窗外朔风呼啸,卷着雪花。他心里也冷冷的,忍不住拾笔写下这行字。
“生活本就无色彩”,所谓色彩,不过是被困在“生活”中的囚徒自欺欺人的安慰,就像今天摔断了手脚,安慰自己还好有爱人床前照顾,或者失业的男人女人回到家,看见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就咽下疲倦和绝望,微笑说自己拥有着世界。
色彩逝去,不过是洗褪喧哗,只剩下人生灰白而孤独的麻木底色。
没什么好伤心。
顾怀章一直这么认为,现在依然……他无意识地又转过脸,默默看着床上的人。
依然……
他曾经把南湖的一切缤纷色彩都粗暴地拔除殆尽,叫它只剩下深重严肃的浓绿。欢笑不属于这里,温情不属于这里,这里只有一条条严苛的规矩,只有佣人们噤若寒蝉的沉默。
可南湖的荷花今天开了,他早上看见的。
一朵朵粉白的花苞亭亭伫立在荷叶之间,有几朵含羞半开,有几朵却已经自在怒放,花瓣上滚着几点清冽晨露,娇怯怯,粉嫩嫩,是南湖二十年中从未见过的颜色。
没人知道他在那里驻足,足足怔住了好几分钟。
“生活本就无色彩”,他依然这么认为……么?
顾怀章沉默地看着青年安宁的睡脸,给他把被角掖了掖。
池鸦忽然翻了个身,变成了面朝着他的姿势,毛茸茸的黑发在枕头上蹭得更乱,大概是退烧药起了效,他的脸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红,变得有点粉粉的,下巴压在被角上,嘴唇有一点起皮。
顾怀章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触感温凉,高烧摸起来已经退了。
他取过床头柜上的体温计甩好,轻轻摇醒了池鸦:“起来,量体温。”
池鸦迷迷糊糊睁开眼:“……唔?”
“把这个夹在腋下。”顾怀章微微弯着腰,把体温计递过去。
“大、大哥……?”
池鸦翻过身,在枕头上歪着脑袋看他,猫眼因为困倦睁不圆,眼尾上挑的弧度就越发明显,长睫毛的阴影下,瞳孔里像是漾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嗯。”顾怀章神色淡淡的,声音低沉,带着深夜未眠时独有的磁性,“听话,等会儿再睡,先量体温。”
“唔……”
高烧后过于昏沉的大脑叫池鸦想不起惊讶大伯哥为什么在这里,事实上他连一个字都不想说,就只想睡觉。
可另一种难言的生理冲动又攫住了他,池鸦微微低垂着睫毛,乖乖接过男人手里的体温计夹在腋窝下,抿着嘴唇不好意思说。
顾怀章垂眸看了眼腕表记下时间,就错过了池鸦欲言又止的神情。
五分钟很快过去,池鸦又陷入了那种半昏睡的状态,迷迷糊糊的被顾怀章叫醒,取出体温计递给他。
顾怀章伸手去接,被他迷瞪着把体温计怼到手中,池鸦潮湿温热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蹭了他的掌心,顾怀章脊背微微一僵,面色如常地接过了东西。
37度6,已经在好转了。
顾怀章微微松一口气,给体温计盖好盖子,放回到床头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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