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想得多,但让燕知微都感觉害怕,难道君王本人,丝毫没有责任吗?
难怪他要走。
激流勇退,功成名就。他行至最巅峰,一切戛然而止。
多聪明的小燕啊。
他把君臣关?系凝固在了最好的一刻,规避了未来可能的反目成仇,亦然不会成为改革的牺牲品,全身而退。
此时,他尚未成为真正的权相,却把两年他经营的寒门关?系网拱手交帝王,示意自己并无私欲,只有公心,把一切猜疑断在还?未开始前。
不但如?此,他还?留下?了一整套的方案,一本本写?满的奏折里,说尽了“地域不公”“门第障碍”与“标准不一”种种弊病,并且给出了相应的解决办法。
他规劝帝王在北方大建书院,破除地域、门第藩篱;他建议废除行卷,学子不得与考官提前接触,违者以舞弊论处。
燕知微甚至写?下?:“门阀破除后,学阀必然兴起,以同乡、学派、政见而分朋党。陛下?切记。”
小燕句句都在替他考虑,却不留下?涉及私情的只言片语,唯有一首《行行重行行》,寥寥写?尽几句相思。
所幸,无远弗届,功不唐捐。
大儒顾长清写?表上奏,将燕相提为天下?士人当做改制的首倡者,赞誉有加。
那短暂的“燕贵妃”身份与罢相后在京郊养病的“燕相”,早在最初被皇帝彻底分开。
半朝受过燕相恩惠的官员立即追随表态,把燕相捧上神坛。他们纵然心中明白大概,却将其用春秋笔法模糊,将一切归在“燕相”头上,传出长安城。
受此影响,未来入仕的寒门学子终于得到科举改制的恩惠,亦会把自己当做燕相门下?。
一个弃官离京的丞相,一个皇帝念念不忘的心尖尖,是最得罪不得的人。
他已经离开官场了,不会再发挥影响力。没有人再与他过不去,哪怕是曾经的政敌。
只要不挡路,他们都能学会和?解。
唯有君王放不下?,与自己永远无法和?解。
楚明瑱单手握住剑,看着?手掌被割破,再攥住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咬紧了牙关?,道:“若是朕无能到这般地步,被人胁迫着?逼死知微,才?能换得坐稳江山三十年。如?此,这皇位要了何用,朕索性不要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楚明瑱抵着?额头,漆黑沉沉的眼睛,此时好似淬着?毒液。
“朕怕什?么,史书上的幽厉之名?还?是玉石俱焚?身外之物,要了何用。”
他的声音低哑,却是笑了,一字一顿:“敢逼朕,敢夺走朕的人,那就一起死啊。朕有谁不敢杀?世家?勋贵?还?是皇亲国戚?这朝廷,缺了谁还?能不转了?就算当真不转了,不转就不转吧。”
“朕豁出去,全都杀了,说不准还?能杀出一个新?天地。”他的声音看似冷静,实则早已疯了。
“这种荒唐的梦,朕绝不可能让其发生。”
缠绕着?他的噩梦或许会慢慢褪去。但是楚明瑱不知晓,下?一次,新?的噩梦会什?么时候来临。
楚明瑱赤足走到衣架边,也?不包扎掌心的伤口,只是随手披衣,将灯烛点?燃,再打?开紫宸殿的窗户。
屋外的春雨如?酥,洗着?杳杳漆夜。潮气涌入殿内。
最寒冷的冬天早就过去了。明明已是暮春,楚明瑱却越来越畏寒,被冷风一吹,甚至还?打?了个寒颤。
他虽知无望,却还?是往身侧一捞,没有揽住另一具温热的躯体。
时过经年,他仍是双手空空,怅然若失。
细细算来,燕知微只做过他一个冬日的贵妃。
那些时日里,小燕在他怀里依偎着?,给予他陪伴与温暖,时不时还?献计献策,替他周全。
燕知微陪他度过了登基以来转守为攻,彻底收拢权力的难捱之冬;却在春暖花开时结束冬眠,飞出了禁宫。
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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