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邈将他的手捉下来,纳在掌心。
司珹深深地呼吸,他在夜风与对方的体温中,终于能勉强定神。
“梦中雾隐山庄一时没闹出动静来,只有两种可能。”司珹说,“有人压下这件事,这股力量要么是蒲家,要么是长治帝自己。”
“但无论是哪方,都没有走到御史上书弹劾这一步——这一步已经将事情扯开了豁口,如今衍都上下皆知此事,便一定得有人来承担后果,接下口诛笔伐、天子之怒。”
司珹喉头滚动,问:“你觉得可能会是蒲家么?”
季邈沉默良久。
“安州简氏消亡后,蒲家迅速崛起,从濒临破碎的小世家迅速成长为地方豪强。”
“长治帝的偏爱也很明显,短短十年间,蒲家家主蒲既昌便由地方知县迅速成长为安北府布政使,可谓脱胎换骨。”季邈说,“如果不是蒲家,那么韩枫……”
“韩枫与蒲家多半是一条船上的。”司珹迅速道,“蒲家这些年里近万两银缺项,他韩枫难道真就查不出来?我甚至觉得长治帝也多少知道此事,可他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
司珹咬字清晰道:“账目不好说,可那些少了的银子,难道尽数全入了蒲家腰包?”
“你是说,”季邈愕然道,“长治帝的内库?”
“我不能断定。”司珹闭了闭眼,“如若果真全归蒲家,那么蒲既昌未免太大胆、长治帝也未免太宽容。这种宽容很奇怪,就好像……长治帝有什么把柄捏在蒲家手中。”
二人缄默一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十六年前的简家案。
会是为了遮掩某些真相吗——那么当年的简家案究竟有何内情,段隐青又何至于流落至采青阁?他杀了蒲既泱,想来蒲家对他绝非恩情。
此外,如果那场大火没有毁掉一切,那么如今,还会有幸存于世的简家人吗?
思绪纷乱,不断收紧又搅缠。司珹深深地呼吸,良久之后,方才低声再开口。
“无论如何,我总觉得韩枫与蒲家唇亡齿寒。”司珹说,“长治帝这般重视蒲家,俨然已经将蒲家当做自己在整个安北府的长臂。”
“可如果蒲家不能动,韩枫也就不会死,甚至不会受罪太多。”季邈声音低缓地问,“那么这样大的丑事上了秤,究竟该谁来承担众怒呢?”
一时无话。
司珹手愈攥愈紧,掌心已蒸出了汗。
“寻洲,我觉得衍都很快就要变天。”司珹涩声道,“今生逐鹿,决计再等不到三年后,快的话或许就是这个秋天,衍都将有大乱。”
“你与我,季瑜季明远,季朗长治帝——只要有一方出事一方行动,明面上的平衡就会彻底被打破。我即刻书信岱安先生,你同表兄联络六部与内廷,再仔细探探长治帝的口风。”
“我们必须加速布局,尽快应对。”
***
亥时三刻时,蒲既昌方才见到长治帝。
他跪守暖阁外,待了莫约两个时辰,荣慧方才挑帘出来。蒲继昌的膝盖全麻了,看见荣慧时连忙问:“公公,不知陛下……”
“主子爷忧心国事,夙夜未眠整整两天。天黑时候喝了药,方才勉强又小憩一会儿,刚刚又醒了。”荣慧说,“蒲大人,主子一醒,听说您跪在外头登,便立刻披衣而起,要见您呢。”
“陛下殊宠,臣受之惶恐。”蒲既昌赔着笑,他要起身,却在动作间趔趄前扑去,好歹被荣慧扶了一把,荣慧面上也露出笑,贴心地说:“蒲大人,请吧。”
蒲既昌早年腿脚落下伤,走路本就不算太稳当,这会儿更是只能扶着膝盖进去。长治帝人远隔垂帘,仰卧须弥座上。蒲既昌又跪下拜礼,长治帝方才说。
“承诲,”长治帝唤他表字,声音难辨喜怒,“叫你久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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