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慧扬声传了命,两名小太监便抬来一把太师椅。
椅子宽敞,并非上回长治市授意为蒲既昌准备的小圆凳,下头也并未有炭盆。温泓被一左一右搀扶着,却站得稳当,岿然不动。
长治帝问:“阁老为何不坐?”
“某已于一年前致仕,”温泓说,“陛下,不必再以阁臣之礼相待。”
长治帝定定看着他,倏忽坐直身子前倾一点,唤道:“……老师。”
殿内寂然无声,温泓仰面,默然看着须弥座上的帝王——长治帝今不过四十五岁,两鬓发便已斑白,瘦骨嶙峋,说是与自己同辈也堪信。
温泓眯了眯眼,想起景和帝时,自己已在朝中位高权重,也常与宫中皇子清谈策议,授予长治帝不少文韬。只是曾交谈过者大多化了飞灰,季明望自东宫阶上俯首时,手足已经只剩下远赴西北的季明远。
他胜了。
季明望从此没再叫过温泓老师,温泓也未再提过只言片语。后者独自咽下这段往事,前者或许早也抛了。
温泓没想到这种时候,能够再从长治帝口中听见这个词。
“天恩圣眷,陛下抬爱了。”温泓顿了片刻,说,“陛下今日找某来,是为叙旧?”
长治帝一抬手,两位小太监搀着温泓、想要挪移的架势便又起,这回温泓没拒绝,他坐实到太师椅上,见荣慧将殿内宫人俱带出去,还放下帷帘、拉好了门。
殿内便只剩下长治帝与温泓二人。
“自朕记事起,老师便已在朝为官。”长治帝说,“风雨几十载,朝中诸臣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老师却一直在。朕儿时问父皇,问您何以立身激流中,父皇说您是清臣,是我朝难得执有恒心之人。”
“有恒心者不在少,”温泓平静望着他,说,“陛下亦有恒心,方能克服万难,推行新政,兴建地方。为臣子者,实为主君之影。君德巍巍,则臣子效行,万民得以安身立命。”
“那么老师,”长治帝缓声问,“这里年里,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温泓注视着那双眼,又看见长治帝紧攥扶手的五指,他正欲出声,长治帝却猝然道。
“朕想听实话,”长治帝阴沉地说,“阁老,今日你我是师生,而非君臣。”
温泓坐得端正,却不再看长治帝,只说:“陛下之功远大于过。”
“既是功大于过,”长治帝语速稍快,催问道,“那么老师,朕可算得上明君?”
“这并非某所能擅议之题,”温泓说,“功过与否,俱当留与后世评说。”
“后,世。”长治帝前倾间,将椅背抓得更紧,“朕所做之事,天下人有目共睹、有心可感!如今老师同朕说后世,可后世所知不过纸上只言、口中片语,如何能将前人之功过尽数评议?”
“某倒以为恰恰相反,”温泓说,“君臣佳话在当朝者少,而长存史料中者众。昔有唐宗纳谏,后世视之,其同魏征算是佳话。可在当时,魏征应是朝中悍臣。陛下可知为何?”
温泓迎着审视,咬字清晰道。
“因为其所纳之谏,魏征所言之策,均为了此后数十载江山社稷、民生太平。故为君者功过显效不在一时,而在千秋万岁。”
长治帝目光一冷,迅速刺向他:“是以依阁老所言,当世为君者日夜操劳、数年躬身所行,又究竟算是什么!”
“乃为当世百官君父、万民福祉。”温泓回了话,问,“这会儿我同陛下,可是又做回了君臣?”
“温明夷!”长治帝拔高声调,“好,好啊!你既同朕为君臣,则君臣之间当如何?”
“君为臣纲。”温泓说,“君者行,臣者效。为君者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则为臣者忠君敢谏、廉洁奉公。”
“好个君行臣效,”长治帝冷笑一声,揪住对答的前几个字,“那么你如今是在效谁?”
“若在行,如今我已致仕,不过一市井小老儿,但求含饴弄孙。”温泓说,“若在心,我心忠于景,紧随陛下恒心。”
长治帝撑身,逼问道:“你返乡后又回京,为什么?”
“某儿孙俱在衍都城中。”温泓说,“分离不得见,我自挂牵。”
“你挂牵的究竟是儿孙还是外孙?”长治帝森然道,“年初太子薨于巡南后,肃远王二子赴京中吊唁,长子季邈乃是你女温秋澜所出!温明夷,你爱女之心拳拳,当年一夜白头,朝野上下可都是有目共睹啊。”
“季、邈,”温泓重复一遍,微微蹙眉厌恶道,“若非他,我亲女又怎会早逝?出嫁日一别竟是永别,我女方才双十年纪,便叫我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你恨他?”长治帝冷笑一声,“你恨他么?”
“可他却不恨你温家,”长治帝倏忽道,“六月初,伯涵往安州雾隐山庄时,于官道上遭了匪。锦衣卫快马加鞭赶到时,季邈正浴血奋战呢。”
“朝廷命官遭此横祸,锦衣卫赶到了,却只袖手旁观。”温泓掷地有声地说,“北镇抚司冷心冷情至此,竟还不如我那上赶着认亲的外孙,实在该罚!”
长治帝面色几变,一来没想到温泓会如此坦率,二来他在温泓的话里,想起了那日陆承平急匆匆赶回后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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