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兄长原本关系融洽,幼时阿瑜读书识字,有不少都是兄长教的。”季瑜说,“他的笔迹,我很熟悉,应该也能够模仿。”
季朗睁大眼,前倾中兴奋道:“你是说……”
“阿瑜可试着向父亲书信几封,劝其迷途当返。”
“好阿瑜!”季朗险些跳起来,他倏的起身,走了几个来回,满意道,“如此一来,京中再配合着散布些假消息,就说季邈已被暗中捉拿,这样一来能够迷惑季明远,叫其乱了阵脚;二来也能稳定朝中人心,彰显我天家威严——季邈出逃一事,大小也算个乱子嘛!”
“阿瑜,孤就知你最是忠君,从前如此,如今亦如是!”
季朗呶呶不休,觉得这法子太好了,还能叫他在长治帝面前展现能力,简直一石三鸟!他当即宣人进来,吩咐为季瑜端些热饭,又为他取来笔墨纸砚。
季瑜拜首下去,面无表情地恭顺道:“多谢储君怜惜。”
“储君”二字,听得季朗愈发心花怒放,但欢欣只持续了片刻,尚待解决之事蛛网般攀上来,叫季朗蹙着眉重新坐下。
“阿瑜,孤尚有一事烦忧。”
季瑜说:“陛下请讲。”
“那孟妃已快临盆,”季朗犹疑片刻,“她那孩子……孤原想着处理掉,却又怕行事败露,遭父皇厌弃。可她要是生个女儿还好,若生个男孩,孤这储君之位,当真还能板上钉钉吗?”
季朗忧愁地问:“依你之见,当如何是好?”
***
季邈共司珹下马入宅时,屋内饭食均已备好。瀚宁早寒,这月里能吃的新鲜菜蔬已经不算多,多是些冻物腌货,可满屋人围坐炉边烤火,依旧吃得很开心。
温宴站起来,挨个给家中长辈分发桂花糕,温秉文捱不住好意,也取了一块,说:“近来折玉小邈两头跑,我也重新联络上汝阳,知晓当下朝中情形。今冬瀚宁的军粮快到了,那头岱安在盯,来日大战将至,须得多囤积些。”
他顿了顿,又说:“咱们温家也有钱粮,上月折玉致信雾隐山庄时,我已同步书信主家,叫他们暗中分批转移,再伪作行商入北境。但物资储备量依旧不太够,要是银子足够,就能好办太多。”
季邈司珹对视一眼。
司珹问:“人找着了吗?”
季邈说:“越州境内寻了个七七八八,着道袍的都逮着瞧了瞧,没一张脸对得上。”
这人不好找,因为离开衍都时,宋朝晖给的线索实在太含糊。宋家要瞒着事,不愿意透露过多,只说宋朝雨定然往北去了。人若是不在越州,就只能是安州了。
但安州境内匪患猖獗,又盘踞着长治帝的心腹蒲家,尚不可轻易派人探查。如此一来,宋朝雨的事情就只能暂搁,可百万两银到底诱人,能叫他们放开不少手脚。临到回屋洗完澡,司珹仍惦记这件事。
季邈系袍出来时,就见司珹立在窗边,叩指望着天间月。
季邈走过去,一看就懂了:“折玉觉得,他最可能去哪里?”
“宋朝雨那人瞧着随行,万事凭心而为,可他其实很在意兄长。”司珹沉声说,“半年前他演了那出戏,就是为给宋朝晖搏出路,叫宋朝晖成功进了大理寺……寻洲,我近来怀疑,宋家与当年简家案息息相关。”
季邈问:“何以见得?”
“五月那会儿,我踝骨脱臼,在府中养了小十天。回到大理寺当日,撞上宋朝晖在卷宗房,他一见我,当即合了卷宗。我记着位置,回头去看过。”司珹说,“挨着的好几册卷宗都不是简家的,也并无甚特殊,我当时便没过多留意。但如今想来,应当只是障眼法。”
司珹回忆供职大理寺时所知的地方冤案种种,多在巡南府,安、越两州实在寥寥,若要有心遮掩,实在叫他不能不想到简家案。
若是宋氏跟简家案相关……宋家远在江州,什么人能同简家案有所牵连?
司珹心头一跳,问季邈:“那位简公子呢?”
“在安州雾隐山庄时便离开了,他有向舅舅留信道别,却并未说出自己去向。”季邈恍然,“你是觉得,简家还有旁人幸存?”
“只能是这样。”司珹说,“他离开,就说明幸存者觉得与其让他受温家荫庇,接走反而是更好的选择,那么这股暗中力量必定已经不在小。”
“简家案已经过去十六年,当年幸存者就算是稚童,如今也已长大成人、甚至比你我更年长了。”季邈问,“折玉怀疑是谁?”
司珹眼眸明亮,仰首说:“时辰已晚,咱们明早去问舅舅。”
清辉淌在院里,这会儿雪停了。薄雪攒不住,满院就都变得湿漉漉,折映渺远的月光。季邈喜欢看他思索,这样的司珹总让他觉得分外鲜活,压根儿不愿挪开眼。他目光落在司珹身上,觉得自己摩挲着玉色。
季邈撑窗反手扣下来,屋内骤然只余烛焰的暖光,他在逼仄的空间里看着司珹,缓声问。
“先生今夜的正事,已经说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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