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远遽然意识到——此前的十余年,两人都是这般,那么从前的亲昵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今日这一场戏真心几分、假意又几两?
季明远已经无从得知,马车到了殿门前,他像破布一样被抬出来,由汤禾侍卫搀扶在最后。季瑜与李程双却捉袍同跨白玉阶,均踩在自己之前登高,没有一人回头看看季明远。
季明远的泪淌下来,却再没有手能擦了。妻儿踩着他的骨血,可他别说训斥,就连追逐也做不到。
几人前后脚一起入了暖阁中,季明远被放在太师椅上后,侍卫们又手脚麻利地出去了,季瑜这才拍手三声。
从前被买通的小太监自高柱后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唤道:“郡王。”
“荣慧死后,你便随侍长治帝身边。”季瑜问,“福安,玉玺在哪儿呢?”
名唤福安的小内监打了个颤,连忙跪下去:“回郡王的话!传国玉玺定在暖阁中,只是只是奴婢遍寻此阁,始终未曾寻见……”
“是这样,”季瑜微微弯下身,和颜悦色地说,“这种事情如何怪得你,你且先出去吧。”
福安没曾料想他全然不追究,忙不迭连滚带爬地出了大殿。殿门一关,季瑜就直奔书房。
李程双随在其后,见他在书架上四处摸索,就问:“你在找什么?”
“机关。”季瑜言简意赅,“年前季朗将长治帝囚禁在此,他却能够避开殿外所有耳目全身而出,可见暖阁内一定有密道,玉玺应当就在密道中。”
李程双抿嘴一笑:“吾儿留京半载,倒也大有所为。”
岂料季瑜听见这句话,手间动作反倒一滞。
“既然母亲主动提及,”季瑜说,“去年八月我被囚于南宫,彼时父亲将起兵,可儿子若无季朗作依,如今恐怕已然成了尸体。母亲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劝父亲谨慎行军,暂转朝廷目光于兄长去处,而是直接大举攻破潼山城,并以之为据点,乃至僵持半年之久。”
季瑜问:“母亲就这般笃信儿子一定能活?”
“阿瑜,你自小便聪慧过人,母亲自然相信你能为自己谋得生路。”李程双捏住他手,温声道,“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呀。”
季瑜深深地看着她,问:“那么母亲也一样么?”
李程双在这个问题中愣神,一时没听懂季瑜反问的究竟是什么,但季瑜似乎丝毫不在乎,他收回视线,继续在架上摸索着。
“咔哒。”
随着暗槽中玉璧旋拧,架门也随之缓缓转动,露出一条逼仄的密道来。季瑜等了片刻踏入,李程双迟疑一瞬,却没有跟上去。
她转身出去,唤道:“汤禾,将王爷抬进书房来。”
汤禾应声照做。
季瑜带玉玺出暗室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季明远刚被放到书桌座上,李程双正研着墨。而汤禾安置的手还没收回,他看着季瑜,连忙低头唤道:“主子。”
“主,子,”季瑜盯着他扯出笑,眼神却是冷的,他凑在汤禾耳边,轻声问,“汤禾,你究竟有几个主子呢?”
汤禾立即跪倒,说:“求主子责罚。”
“好啦。”李程双推开宣纸,“阿瑜,何必为难底下人?如今咱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汤禾,你且先下去吧。”
汤禾没动作。
季瑜嗤了一声:“出去。”
汤禾这才起身离开。
李程双看出他的不虞,却丝毫不气恼。
“你因为汤禾同样听母亲的话,觉得不高兴了?”李程双捉住他的手,将那方玉玺托着,放到了书桌上,就摆在季明远一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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