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吉说,只要祖世德肯受封就藩,大周便是天下太平。但昨晚家宴,他听出义父对去青州一事十分不满。
古时的藩王是军事、司法、行政权在一手,而如今的藩王,除了靖王情况特殊,在北国之乱时迅速在颍州拉起了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十万人借给了祖世德,十万人留作了后备役,平乱后也一直不曾解散,至今由靖王统领外,正常藩王除了规制五千的卫队,手下便不能再有兵马。
义父封了王,无非是品级高了些,食邑多了点。
但对一个酒色不沾,唯爱戎马的人而言,叫他交了兵部尚书之职,退到青州去管一支五千人的卫队,他自然不会情愿。
且食邑几户,卫队几人也并非一成不变,朝廷说削减也就削减了,哪里有兵马实在?
在这乱世,银子都没有兵马实在。
于是他一闭眼,满脑子便是义父与赵大人斗法的画面。
两人文斗斗了十几年,义父根本斗不过,义父若想赢,便只能武斗。
只是武斗一失败,这条船上的所有人,包括他、周权、怀信、怀青、李闯,还有阿娘和栀儿……
周祈安不敢细想。
而武斗若是胜利,又会是什么后果?
今日与卫吉的谈话,让他明白义父与赵大人都并非良主,他必须尽快找出第三条路,这条路不会给生灵带来涂炭,也能保他们这一条船上的人平安。
只是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这样一条路可走?
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赵呈及其背后的士族扒在大周这一方贫瘠的土壤上,长出了盘根错节的骇人树根,不断吸食着水分与养料,成长为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他们握着万顷的良田。
他们盖着比行宫还要豪华的别院。
他们在比官仓还大的仓窖里,藏着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粮食,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街头,却也不肯开仓放一粒米。
他们娶十几个老婆,生几十个孩子,而他们的孩子无一不是剥削者。
他又想起了王昱仁。
那举国震惊的王昱仁案,他在青州日思夜想、翻来覆去,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在这迷迷糊糊的梦境中,一切却又忽然地串联了起来。
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都言灯下黑,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竟一直落在了他的视觉盲点,但假设青州的局是他做的,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隔日宫里庆功宴,天子坐在大殿之上,左右两侧是太皇太后与太后。
太皇太后雍容华贵,今年也才五十出头,除了鬓边几缕白发便再看不出一丝老态。
太后也只是一位年仅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子,看着少言寡语,温婉贤淑。
她们这一生都经历了太多事。
太皇太后在二十六岁那一年送走了丈夫,成为了太后,又在四十岁那一年送走了儿子,成为了太皇太后。她之前总听母后说“哀家”、“哀家”,却也一直不解其意,直到真正成为了“哀家”,才算刻骨入髓地体味到了其中的滋味。
殿内伴着清乐,宴饮闲谈。
太皇太后饮了一杯酒,叫了声:“周将军。”
周权面向了太皇太后,俯身道:“臣在。”
太皇太后说:“听闻令弟此行青州也立了大功一件,将檀州大米引入青州,将青州米价压得极低,真是自古英才出少年啊。若不是公孙大人在奏疏中替令弟美言了几句,我们都还不知道有这事呢。”
周权笑了笑道:“舍弟原本只是想随大军前去放放风,走到一半才发觉行军实在枯燥无聊,只是又回不去,只好日日寻欢作乐。一日在酒馆听人说檀州今年是个丰年,米价极为低廉,想着若是能把檀州大米引入青州,定能惠利青州百姓。最后能有好结果,也不过是有几分运气,又有贤人相助罢了。”
太皇太后道:“才十九岁,贪玩也是天性,但这主意、这运气,也不是谁人想有就能有的。”说着,对坐在周权身侧的周祈安道,“你就是周祈安吧?”
周祈安答道:“是。”
“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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