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口瞬笑了,“二十四岁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死了,直到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打官司。至于你的大哥,我够不上。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是够不上。”
“抱歉。”邱十里垂下眼睫。
“没有这个必要,”江口瞬的神情轻轻松松,“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有可能得病,可能病死,这是前提,但我通过这件事快速赚到继续实施计划的钱,得到报仇的机会,间接使很多人成为瘾君子,毁掉了他们的生活,足够终身监禁了。这都是我在做之前就认清楚的,做之后,我真的生病,哪怕真的死掉,只要不妨碍别人,也就不值得遗憾。”
这话说得不假,确切地说,是分外诚恳。这些年来,做着那违背一切的烂事,他始终抱着必死的心态,从未违背自己。
邱十里听得掐紧了手指,他想,江口瞬是留不住的人,可他又不知道从哪从谁开始检讨,似乎每个人都可恨,也每个人都可怜。
时湛阳则说:“如果你现在死,报仇因此中断,那才是遗憾。”
“哈哈,是啊,还剩不到一个月,我想我能等到,”江口瞬抿了口新添的茶水,方才半凉的那大半杯已经被老管家倒掉了,“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必须把有用的都和你们说清楚。这就是第二件事了。”
之后三人一直谈到傍晚。江口瞬将计划全盘托出,紧接着,又几乎把自己电脑里全部的有效信息都翻出来,在邱十里眼前过了几遍。包括他和江口组之前每一次联系的内容,包括他的存货点,交易方式,也包括很多可能露出马脚的细节。好在他始终保持了神秘,未曾以真面目示人,每次都是一个朋友帮他拿钱交货,江口理纱子甚至未曾和他面对面过。
就连当初刻下文身,他也背对着那位年老的文身师傅,一声不吭,把脸藏在面具里。
而越是神秘,破绽显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至于那个朋友——江口瞬声称,他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并且很快就会过来找自己,送来需要的东西。
当天入夜之后,邱十里侧躺在时湛阳旁边,一只肩膀被搂着,两人都是沉默无言。八月已经过去了一天,之后的许多天也都会这样转瞬过去,该说的已经说尽了,该了解的也都清清楚楚,可以说是万事俱备,而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也已经不多——
虽然江口瞬还是斗志昂扬,但最保险的一条路还是邱十里去替他当那位“凤凰”。这需要脑力,更需要体力,邱十里没有犹豫的理由,也并非缺乏承担责任的勇气,可不知怎的,当他容许自己陷在时湛阳怀里,便会感到摇摇欲坠。
“兄上。”他轻声叫道。
“嗯。”时湛阳也没睡。
“我白天查了,今年中秋节是九月二十四,咱们去找老四小枫他们一起过吧?”
“好。”
“我们可以去密歇根湖钓鱼,还有中部的森林,据说野兔很多。”
“好。”
“其实我从早晨就开始想吃馄饨。”
“叫冯妈给你做。”说着时湛阳就支起身子,摸来手机要拨,却被邱十里按了回去,“天亮再说吧。”他小声地说,伏在时湛阳胸口,耳朵贴上去,饮水般听着心跳。
说过那些鸡毛蒜皮,除了这心跳,他们又一次落入了安静,邱十里觉得这份安静真的很沉很沉,掂在手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他又试着开口:“那个三代目雕佑西,”他说起文身师傅的袭名,“已经八十多岁了吧。”
“八十六,”时湛阳缓缓梳起他的头皮,“在飞机上,明天就能到。”
“文一只凤凰,以后我不敢去海滨浴场了!亚洲人弄成那个样子,谁都觉得我是日本暴力团伙的,海滩上那么多小孩子……”邱十里笑,“不过还是挺好看的。瞬身上那只,兄上,你记得吧,不太鲜艳,但是好威风。”
“可以去我们自己的海滩呀。”时湛阳也笑。
“我是说,是不是还挺好看的?”邱十里突然很执着,抓牢他的手,不肯让他继续梳自己的头发,也不肯松开。
“好看。”时湛阳将五指与攥着自己的手指相扣,空余的手又滑到邱十里背后,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只有皮肤在他的指腹和手掌下,那么细,那么滑,带着不久前磨出的汗。它现在还是没有颜色的,就像未拆封的空白信纸,就像没有形成的云,它何其无辜。
邱十里被摸得服服帖帖,软软地拱在他臂弯里面,呼吸声听起来像是跑了一夜才归巢的小动物。时湛阳却头痛欲裂,连心尖都好像在被一口一口啃食,每口都只有指甲盖大小,要啃到地老天荒,诚然,江口瞬的计划也是他们的计划,目的一致,利益一致,进退一致,无可反驳也无需反驳。又诚然,面对确实存在的风险,时湛阳无法把它们清除干净,面对某种感性层面上的不舍,他也无法说出挽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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