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是哪种类型?”苏昂故作不解,暗中期待他能够吐露更多,好与梅提供的信息逐一核对。
Alex看着她。“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你这种类型的女生,”他仍在看她,也许只有几秒,苏昂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直到他的目光忽然垂了下去,“但她……她完全不一样……”
苏昂感觉身体某处有一种撕扯感。有荷尔蒙的冲动,但也有别的什么,像是喜悦和恐惧的混合体。
他继续说下去。自那以后他们开始频繁约会,很快她便搬进他的住所。他被这个和他来自不同世界的女孩深深吸引——她又甜蜜又狂野,又世俗又神秘;她性格泼辣,会无所顾忌地发脾气,骂脏话,也会撒娇示弱,喜欢让别人快乐;她毫不矜持,喝醉了会站在桌上跳舞,时常流露出一种卖弄风情的顽皮劲儿;她极为关注事物的外表,会不停地谈论美甲、卷发棒、唇膏色号、头发分叉之类的问题;她非常非常地在意钱,在意到了可以说是庸俗的地步,却又完全不善于理财……总之,Joy和他以往所约会的那些来自中产家庭、受过高等教育的女生完全不是同一路数青年。
“但我其实也能理解。她是真正的草根啊——”Alex辩护似的说,“泰国农村穷孩子,早早就出来工作养活家人……怎么讲呢?人很难彻底摆脱自己的出身。”
苏昂没有接话。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Alex真的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草根”吗?
可是与此同时,他试图解释,她又有种鲜活的生命力,像熊熊大火一样照亮了身边的人,常让人感到出乎意料的愉悦。她就像……就像一个陌生的国度,和她在一起时,他也如同置身异国,变成了和平时迥然不同的人。
“那……你们有共同语言吗?会吵架吗?”她小心地问,“听上去你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然,他苦笑,当然会吵架。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和对世界的看法吵架。各种成功或不成功的伴侣改造计划。但你可知道,就连两个语言不通的个体都有可能相互理解,爱情这回事无法以逻辑分析。在初始阶段,它其实是一种直觉,一种本能,因违背理性和逻辑而更显神圣。在Alex看来,他对Joy的爱源于对失落自我的追寻。有些人会爱上自己的影子,他却身不由己地被那些他不具备的东西深深吸引——她的异国风情,她的狡黠机灵,她的野性难驯。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身体里有某处缺失,遥不可及,深不可测,无法言说,但它无疑就在那里,仿佛正是为了等待她的出现。
“就像那什么神话里说的圆球人,”他做了个手势,“你知道吧?被切开了两半。”
那是柏拉图的寓言:原本的人分为三种——男男合体、女女合体、男女合体,他们都是球形人,四手四脚,背靠背粘在一起。后来宙斯为了让人类虚弱,将他们个个劈成两半,于是他们毕生都在苦苦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她问他是否认定Joy是他失落的另一半。
他没有回答,却给她讲了个故事。那是他们在曼谷度蜜月的时候,有一天深夜,两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经过一片没有路灯的僻静区域时,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他们身边,忽然伸出手去抢Joy肩上的挎包。当下他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但Joy反应快得就像一道闪电。她死死抓住挎包的皮带,用力地拉扯,居然把那个男人拉下了车,摔倒在地上。然后她跑过去,用包狠狠地砸向男人的头。对方呻吟着,双手捂着脸。她用泰语大声地斥责他。男人狼狈地扶起自行车,落荒而逃。
他们继续走着。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开始指责她的鲁莽。“他说不定会掏出刀来!”他说,“万一附近有他的同伙呢?你胆子也太大了!不怕他捅你一刀?!”
“哎呀,我有数,”她若无其事地说,“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也许令他惊异的并非抢劫事件本身,而是Joy在回归故土后展露出来的本性。几天后他们去了清迈,正好赶上泼水节,整座城市陷入了一场长达三天的狂欢,人潮汹涌,水花四溅。他们才刚走到大街上,十秒内已全身湿透。忽然之间,几股强劲而冰冷的水柱直击面目,令他睁不开眼睛,冷得直打哆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甚至都没看清谁是“罪魁祸首”,Joy却已一个箭步跳上了旁边那辆皮卡车。她直接抄起后厢里的冰桶,一只手拎住那个正端着巨大水枪的花臂大汉的后领口,一言不发地把那桶冰水顺着他的脖子从脊背灌了下去……然后,趁那大汉表情扭曲、失去还手之力的当口,她又飞快地跳下车,咯咯笑着,拉着他迅速跑开。那一刻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她究竟是谁,又属于何处。她拥有他完全不具备的勇敢、敏捷和街头智慧,随时准备好迎接任何意外:一个醉鬼,一条野狗,一次冒犯,一场抢劫——这对她来说似乎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物。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懦弱无能,同时又对她充满敬畏。
苏昂将自己代入那个情境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她也对Joy充满敬畏。
“在泰国度蜜月?”她问,“你们那时还没搬回来?”
Alex摇头,“但那算是一个转折点……”
他在某次争吵又和好之后的巨大情感波动中求婚。他们去了泰国和柬埔寨蜜月旅行,在Joy心心念念的苏梅岛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回忆。但自从回到旧金山,Joy就开始闷闷不乐。泰国之行令她意识到美国的生活有太多不如人意之处,她发现自己终究是一朵来自热带的花,被连根拔起,最后只会落得在异国的冷风中枯萎凋零的结局。
还有钱的问题,他凝重地说。泰国物价便宜,生活简单,钱很禁用。可是在美国,他们的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他有银行贷款要还,Joy也需要寄钱回家,还想把弟弟接到美国读书。她自己在读护理,准备考注册护士——这可算是投入产出比值最高的一条路——但她的基础太弱,学得很辛苦,也缺乏真正的兴趣。一想到将来的工作要么是在医院里面对各种痛苦和伤口,要么百无聊赖地在疗养院里发药,她就觉得人生毫无希望。加上考试很难,第一次尝试就被重挫,她陷入了长久的自我怀疑,不管Alex如何开导都提不起精神。在现实的重负之下,泰国的阳光海滩就像天堂般的救赎。她第一次动了回国的心思。
心念一起,再难回头。她渐渐说服了Alex。他本来就对泰国印象极佳,那段时间又陷入了对于“跑步机人生”和“世俗标准的幸福生活”的质疑与迷茫——“那是另一个故事。”刚好他的公司正在裁员,他主动要求被裁,拿到遣散金,准备去泰国试上一试,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到曼谷不久,在鲍勃的介绍下,他去一家本地建筑设计公司面试,并成功拿到了offer。一切都进展得如此顺利,仿佛整个世界都忽然站在了他们那一边。
苏昂感觉这一切顺利得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她本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当时她大概是被羡慕冲昏了头。她自问:如果有机会让你在曼谷生活几年,你会愿意吗?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分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Alex苦笑着说下去。他们在曼谷安顿下来,他立刻就爱上了这座城市,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Joy又开始闷闷不乐。她一直不喜欢曼谷,又嫌他这份工作还是赚得不多,看不到未来,总在幻想着去海岛开旅馆,喜欢给他讲某某人在哪里开店赚了大钱的成功故事。他则觉得她贪心不足,永远在异想天开。他们有过很多争吵,但最终他还是不大情愿地顺从了她。他们一起搬去了苏梅岛。
“总之,后来旅馆是开起来了,”他似乎有意跳过那段日子,“但两个人的问题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法沟通,再也回不到以前……”他再次越过她的脸,看着比她更远的某处,某个大而难以辨识的东西。
时间会沉淀一切,苏昂想,当然也包括爱。更何况,他们是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最为稀薄的时候相爱,却误以为彼此是命中注定、完美弥合的另一半。相爱的故事往往无可比拟,不幸的故事却总是大同小异。她的心中有苍茫生起,不知是为Alex还是为自己感到苦涩。
她又想起那晚与思思的谈话,便忍不住问他,既然如此,两人有没有考虑过分开?
他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后来,当她和艾伦像滚雪球般把一路上扫过的事实滚动到一起时,她想到她当时应该追问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在当下她只是有些讽刺地想,“利益”这个词最近在她生活里出现的频率实在有些高。
“然后你又回曼谷开了室内设计公司?”
“是以前的同事自己出来创业,拉了我一起。”
“后来呢?”
“后来就转做中介了——我告诉过你的吧?”
“再后来呢?”她追问。
他看着她,眼睛里有惨淡的勇敢,“再后来她车祸死了。”
真的吗?苏昂几乎要脱口而出。她想跟他再确认一遍,至少再确认一遍死亡的时间。她希望是自己在犯傻,要么就是梅搞错了。但这时再继续追问似乎显得太残忍了。她压抑住那股冲动,任由谈话不了了之,陷入心事重重的沉默——直到服务员走过来,用泰国人独有的、面具般的笑容提醒他们,餐厅即将打烊。
她的预感落空了。他显然不打算再说什么——或许他也从未打算向她袒露什么。看着他动作飞快地抢过账单,用流利的泰语和服务员交谈,失望和不甘令她如鲠在喉:我掏心掏肺告诉你所有秘密,你呢?你用什么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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