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忙摇头,春风和煦诚意满满道:“你不辞辛劳来见我,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会骂你?你多心了,多心了。”
顾时安见她这样子,将阔袖平开,蜷起胳膊支身,倾向她耐心解释:“依照我对摄政王的了解,他这是在调教梁世子,而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勿要轻信于人。”
他微顿,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吟吟笑说:“我可算见识了,梁世子真是天真单纯得很,我也明白,当年的新政为何会功败垂成。”
这么一调侃,让姜姮想起了九年前的梁潇。
那种经历权力浸染,浴血厮杀后的戾气毕现,又不经意流露出对周围人或事的不屑。
眼前的顾时安像极了那个时候的梁潇。
姜姮一时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时安以手托腮,冲她眨眼:“你这样看我,像看怪物一样,我是变了,就变得这么惹人讨厌吗?”
姜姮摇头,抬起茶壶为他续了一瓯茶,道:“我信你,你仍旧是襄邑那个满含热血、一心为民的顾县令,人是没有那么容易变的。”
顾时安笑起来,是那张眉眼皆舒展,极为轻松的笑,自进屋就没有这么开怀畅快过,他笑完,垂眸看她,道:“朝吟,我告诉你,我不怕他了,我从前怕过,可是当我命悬一线,当我满手是血的时候我就不怕了。输了不过就是一死,人命脆弱得很,死有什么稀奇。”
他歪头看向窗外,有一双云雁展翅高飞,自松树亭盖上略过,直冲入苍穹。他道:“我有预感,属于摄政王的时代已经快要结束了,将来这天下风骚、人臣之尊是我的。”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各自怀着心事,未说到点上,顾时安不便久留,起身告辞,临去前嘱咐姜姮勿要冲动,且要沉下性子仔细看如今的局面。
姜姮半信半疑,等到诏令上说的要将辰羡处斩那日,果然不见行刑,反倒自城中传出消息,神卫都指挥使孙尧砌词诬告梁世子,被罢官免职,流徙蜀中。
而空出来的都指挥使一职由副都指挥使姜墨辞暂代。
梁世子被无罪释放。
消息迟迟传至御前,荣康帝正伏在御案上誊默荀子的《劝学篇》,宫都监来禀,说摄政王求见,他手中的笔微颤,浓酽墨汁滴落宣纸,毁了一幅将要写成的佳作。
他稚秀的眉宇微蹙,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道:“宣。”
当年梁潇册封摄政王时,那圣旨写得清楚,面圣不必行跪礼,故而他见了荣康帝,连膝都未屈,径直坐到殿侧的太师椅上,反倒是满殿的内侍宫女要向他行礼。
梁潇朝他们摆摆手,他们皆退下,独留君臣二人说话。
梁潇开门见山:“近来京中频频生乱,皆是自后位而始,臣这些日子倒留心着,替官家物色了一位合适人选。”
荣康帝眼底泛起厌恶,一闪而过,还是虚伪做笑,问:“劳堂兄费心了,是谁?”
梁潇道:“就是陛下颇为倚重的帝师檀令仪之女,闺名檀月,年方十八,才貌双全,人也端庄稳重,正当母仪天下。”
荣康帝僵硬地撇唇:“朕年纪尚小,没有大婚的打算。”
梁潇噙起一抹端沉深长的笑:“不小了,朝里朝外都盼着官家为皇室开枝散叶,若臣再拦着,岂不是梁家的罪人?”
荣康帝伏在案上的手紧攥成拳,声音略有些闷:“那帝师呢?你何时放檀先生?”
梁潇拨弄着玉扳指,漫然道:“礼部诸臣对阴谋惑君一事供认不讳,檀令仪身上的罪名还未洗清,臣总不好为了官家而徇私枉法吧?”
荣康帝连连冷笑。
梁潇傲慢斜瞟了他一眼,道:“官家有话说话,勿要学那些小门第里的郎君,整日哼哼唧唧上不得台面。”
荣康帝拍案而起:“你打量朕不知道,礼部那些官员都是你的心腹,你指东他们不敢往西,你让他们咬住檀先生,他们哪敢松口?拘着父亲,让女儿入宫为后,那这皇后不就是你手里的风筝,你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把朕关进笼子里,让朕周围甚至枕边人都是你的人,把朕牢牢控制在掌心,你才满意。”
梁潇半个身子都陷在太师椅里,织金缕麒麟的缎袍曳在地上,甚是慵懒地转头看向荣康帝,似笑非笑:“官家近来脾气倒是大得很。”
荣康帝身体颤抖不止,却终究对梁潇有几分怯意,讷讷看着他,再不敢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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