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拿着发烫的伞,静静看了半晌。
随后忽地抬起手,指尖从颈后绕过,不轻不重捏了捏她耳骨。
时闻还在不高兴,双手放在发髻上,不明所以回过头,“干嘛?”
霍决有点痞气地轻挑眉稍,似笑非笑,“没干嘛。”
“……”时闻翻了个白眼,拍开他的手腕。
霍决收回手时把她盘到一半的头发揉乱了,她忍着气,又要拆开重新盘。
公交车窗视野开阔,混融蓝与灰黄的天空,有即将柔软成型的云朵。
贫瘠的荒地、发达的工业区、简陋的屋宅与包容的海,组成错落有致的风景,一帧帧在她身侧交替掠过。
这种类似的、难以言喻的矛盾感,像灰尘一样,同时轻飘飘地落在时闻身上。
她背一个平价运动品牌的基础款双肩包。
却穿一双顶级奢牌的手工牛津鞋。
头上簪一支五块钱有找零的中性笔。
包里却放一支价值五位数的万宝龙限量阿加莎。
今日不知是她有生以来第几次坐公交车。
霍决有印象的上一次,还是他们五岁时,从福利院坐501路线去黑沙滩海边。
那时候穿蓬蓬裙的小公主对钱财没有半分概念。听到说坐车要钱,就从包包拿出一沓百元大钞,踮脚要往投币箱里塞。
其实她明明不必像现在这样将自己放低。
她明明可以有更多选择。
时鹤林在很多年前就在海外为她购置了一份信托资产,可供她作为普通人衣食无忧一辈子。阮聘婷愿意在经济上照拂她。霍赟也事事帮她、处处为她。
霍决更不必说。
但她还是一意孤行要往另一条路走。
当身上的华丽矜贵褪去,她轻装简行,眉目间的天真化作一种谨慎而柔韧、忧郁而洒脱的落差感。
这是遽变的生活赋予她的变化。
她对霍决说自己与以前不一样。
并非负气。
她早早就已接受现实,并强迫自己以更加主动的态度,去适应这种变化。
从前别人待她好,她总是理所应当地接受。因为她是时鹤林的女儿,她受得起,也还得起。
现在别人待她好,她只能礼貌笑笑,因她自知极有可能无以为报。
阮聘婷不欠她,霍赟也不欠她。她不可能一直依附别人的好心与怜悯而活。她受之有愧。
而霍决呢?
她没有仔细想过。
他们分开太久,她总是下意识觉得霍决还是那个动不动就会被抽一顿鞭子的少年,觉得她的小狗需要她的保护,觉得他比她处境可怜。
事实上当然不是。
摇摇晃晃的一段路,机械女声报站声音响起,公交车靠边停站。
天气霾
那对着急去买菜的老夫妇,相互扶持着从后门慢慢下了车。前门没有人上来,车门哐当关上,又再继续向前行驶。
车厢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个乘客,以及满载的日光。
静谧的冷气由低至高涌上来。
没有人说话。
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时闻抱着书包,拧头望向窗外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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