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繁倏然意识到温少卿话中的意思,面色骤变,手一软,盖着火漆的信封差点掉到脚面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温少卿安然道,“为今之计,只有先行秘密抓捕嫌疑官员,加以审讯,抢在消息传到京城前找出涉事者,拷问出卓业稷的下落,才能化解麻烦、返京交差。”
他抬手凌空一点,那神情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冷酷:“陈使君,时至今日,我想你也承受不住继续拖延下去的代价。”
啪嗒一声轻响,信封掉在桌面上,陈繁往后退了一步,冥冥中巨大压力当头而来,让这名中年别驾的脸上都浮现起了难得的惶惑:“可是,可是……”
“卓寺丞失踪多日,至今下落不明,生还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小了。
但我们仍然必须竭尽全力去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我们不能向朝廷交出答卷,那么在新的钦差到来之前,我与谈世子或许会因办事不力获罪,你却一定会有比我们更加难捱千百倍的处境。”
温少卿倾身向前,十指松松扣起,分明脸上还带着笑意,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却当头倾泻而下:“陈使君,你说呢?”
.
水殿风来,秋凉再起。
清暑殿外的池子里,每逢夏日莲叶接天,如今已经渐渐残败,半卷的叶片上几只蜻蜓有气无力地落下,仿佛它们和水中莲叶一起走到了生命的尾声。
风吹皱一池秋水,吹进殿里,凉意扑面,不需冰山。
景昭坐在窗下,托腮不语。
她靠在窗前的椅子里,面颊依旧清瘦文秀,穿了件宽松宫裙,粉黛不施珠玉全无,只佩戴着一对明珠耳饰。
素色银链长及肩头,下方垂坠着两颗剔透的淡粉色明珠,摇曳间光晕柔和,映得她面颊光彩盈盈,有如桃花。
“你这幅耳饰不错。”
景昭轻轻一应,抬手捻了捻:“这是旧物,原先的珠子颜色暗淡了,换了新的,不戴几次可惜了。”
珠饰最娇贵,不如宝石光华长久,也不似金银能融了重新打,无论保养再怎么精心,每过一两年,光泽都会无可避免的暗淡。
皇帝凝眸注目片刻,点了点头。
景昭素日里不常戴首饰,除了皇太女服制中必要的簪珥环佩,其余大多一概不用,只偶尔休沐时心情好,会用几件简单的珠玉妆点。
但像这样繁复的首饰,比起自己,她更愿意看裴令之佩戴,穆嫔也行。
正因如此,皇太女妆台上每一件饰品都是有定数的,尚服局更不会刻意打了这些繁复的头面呈给太女。
诚如景昭所言。
这是旧物。
珠饰无法一放十年不换,再过几年,连素银链子也要随之变旧,一同更换。
到了那时,这对耳饰究竟是新是旧,恐怕就再难分辨清楚了。
皇帝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幅曾经熟悉的耳饰。
“你这一次决心下得够大。”
“有所忌惮而已。”
景昭说,“如今溺死在湖中的是个小宫女,焉知明日溺死的会不会是我亲生的孩子?”
皇帝平静地道:“那就这样办吧。”
他转过头,目光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不像高兴也不像难过:“你现在倒有一点当年的样子了。”
“嗯?”
皇帝在腰腹的位置比划一下:“那时你才这么高。”
景昭抗辩:“我没有那么矮!”
皇帝根本不关心景昭是高是矮:“你那时灰头土脸,全身沾满血和灰,脸都不太能看清楚。
但我一看见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皇宫里那么多孩子,有伪朝慕容氏的皇嗣,有没长成的小宫女,只有你的眼睛最漂亮。”
皇帝抬起手,在女儿眼前一抹:“不是世人心目中的那种漂亮,人之光彩,在于气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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