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机点点头。
生当光明——
他这么念了几遍,再对着苏玄机时,就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于是眼角那粒枯萎的小痣便像是突然活转了过来,连着他整个人都透着股生机与张狂。
就像是一袭残火,卷尽了余晖。
——他说他叫余秋远,连天芳草尽,空山秋雨远。
余秋远受伤很重,如果不是被捡回来,大约早就嗝屁了。但捡回来,也只是叫他活过来。不知道他师父怎么说的,第二天余秋远就毅然决然进了小灵地。苏玄机看着他进去的。蓬莱信奉‘扶天下苍生’,他自己算苍生一员,那么这位便宜师兄,自然也是。
时间过得很快,对修道者来说更是。沧海桑田的变化也只能在眼底落下些许印记。等到蓬莱化五峰,聚一顶。金光笼罩,祥瑞渐生。等到魔界出了个白衣修罗,等到白衣修罗一统四方城。终于等到了余秋远出关。
再见到余秋远时,他没了当日的枯槁,一身素净,是标准的蓬莱打扮。
岁月涤尽了他的发色,他整个人如同他的头发一样,透着股灰白。
新进弟子渐多,蓬莱灵气蓬发,所有人都知道金光顶的掌山真人沉稳朴实、亲切和蔼,他往那一站,就像是一尊圣石,圣石既宽容又令人安心,是蓬莱心之所向。但如今苏玄机在这红衣灼眼之中才记起来——
余秋远原本刚来时,却是着了一身红衣的,就像人间那种待上堂的新郎。
——可这关如今苏玄机抱着余秋远哭什么事呢。师兄这种生物,不就是高兴时抱着哭,不高兴时也抱着哭,睡不着时能代替枕头陪·睡用的么?自古师兄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回忆瞬间被抛在脑后,关在旮旯子里上了锁。
苏玄机啪啪啪掉着泪,还沉浸在师兄不是人的凄惨之中:“师兄,你好苦啊。”生前活得不如意,死里逃生便罢。如今竟然还沦为一只鸟。鸟就算了,还非人非鸟。这都是他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但他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了正经事。
“……”苏玄机突然收住泪,抹了把脸,“如此说来,师兄你一直和别人在一起?”
变化太快没能反应过来的余秋远:“呃——”
苏玄机紧跟着问:“那人是谁?”
但不管是谁,一定是个骗子。他本来就是寻骗子而来,既然敢骗上他金光顶,余秋远变成鸟一事,说不定就和这个人脱不开干系。一定是他的错!
余秋远:“……就是一个普通人。”
“不可能!”苏玄机皱着眉头,“他言行狂放不羁,功力深不可测,又将人桎梏于身侧,叫你为他卖命。大洲倒是哪里寻来的普通人。他叫什么名字?他,他是不是魔头?”
不得不说苏玄机确实足够敏锐,就算是抱着余秋远哭,也不妨碍他将余秋远这一路来历左右寻思一遍。余秋远是个仁厚的人,但很精明。他绝对不会在毫无牵扯的情况下,放任自己以一只鸟的身份留在一个陌生人身边。且观他们言行举止甚为亲密——
联想到既然余秋远未死,那说不得容庭芳亦未死的可能。
苏玄机道:“他是容庭芳?”
余秋远下意识反驳:“不是啊,他叫闻人笑。”
“……”苏玄机沉默一瞬,瞬间怒目,“我名下弟子才叫闻人笑!师兄,你说的这个人连姓名也要假冒,他果然是容庭芳!是不是他害你变成如今的模样!”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余秋远呆了一呆,不可置信道:“门内来的弟子叫闻人笑?”
苏玄机道:“不错!”
说罢他就将头一回遇到闻人笑的事,加上这一回听闻容庭芳的名字故而起疑心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若非在万鹤山庄听说他叫闻人,我不会去查弟子名册。我本来还怀疑,是否是我山上弟子中混进了别有用心的人,可如今照你模样看来——师兄,依你往日习性,对救命恩人,最多谢过了事,早已回到蓬莱。”苏玄机斩钉截铁道,“你明知此人深不可测,亦非不认得回来的路,却非要留在他身边。岂非说明你对他了如指掌?”
他能维护着的谁,还用怀疑吗?
被剖析了个彻底的余秋远:“……”
有时候,有一个认识了几百年的师弟,还真不是一件好事。
教养他们的师父早已踏虚空而去,剩下的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个相依为命掌管蓬莱。他们之间太过于了解,余秋远眉毛动一动,苏玄机便知道他想干什么。
本来余秋远还想再编一编,可惜苏玄机虽然从前爱玩,却不是个好糊弄的性子。眼下他连问也不问,显然铁了心认定那人就是容庭芳。蓬莱金身变幻多端,千人千貌在苏玄机眼中,亦不过是一个模样而已,根本不值得疑虑。
谎话既然已毫无意义,余秋远只能承认:“你说的一点也不错。”
这人确实是容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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