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车内热意酽酽,章氏端坐主位,水纹手炉藏于袖内,染得手掌通红才罢。
她神色不虞看向儿子,“真不知你看上她什么了,这一家子勾心斗角,岂是安乐之家。”
徐从璟漫不经心勾起笑,推过去小盘酸杏干,“勾心斗角的日子,儿子过得还少吗?”
若不勾心斗角,恐怕他早死在半路了,更毋论入长安居庙堂。他一路杀过来,再想过回平平淡淡的小日子,难上加难,可他并无选择。
“正因如此,阿娘才盼你寻一家世简单之妻。”章氏小口吃着,轻轻嗤了一声,“新妇纵有万般不是,也该关起门来说道说道,这一家子倒好,生恐长安无人不知,新妇委屈,自然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章氏向来不看重门第,先前定下的容家也不是什么勋贵大户,无非看重容家无妾,正头娘子二儿一女,无甚尔虞我诈。容三娘虽为幺女,却养得婉约娴静不见分毫骄纵,奈何一朝不羁私奔去罢。
徐从璟心如明镜,不置一词,转见母亲抹了把眼神色凄凄,“见她一跪,叫我想起你妹妹。”
他手郁郁收回,瞳仁覆上一层冷霜,眼神失去往日的明亮。
“你父亲为保咱们安全,将你兄妹二人自小养在外祖家,我又胎中带病遥遥养着,一年也就见上一回。”章氏张口喃喃,神思飘游,“那年我一进门,便见柔儿犯错被罚跪于门前,小小一个耷拉着脑袋委实可怜,偏你外祖心肠硬,她晒脱皮了都不曾松口。”
“那夜她依着我撒娇,我便想着,再等一年,一年后咱们一家四口即可团聚。可等啊等,等来了柔儿的死讯,就连你父亲,也与我们天人永隔……”
提及旧事,徐从璟喘着粗气,闭眼平复内心汹涌,几乎咬碎牙根,“母亲,害死他们的,我不会放过。”
章氏握着他手,觑着眼看过去,“这些年你一直不肯告知我凶手是哪个,每每入夜我梦见柔儿,总是整晚整晚地哭,近来见得少了,兴许是人老了麻木了。”
“子琤……”
徐从璟心头一跳,怔怔看去,“阿娘怎的忽然唤我此名?”
章氏面色转柔,“你唤作子琤时,眉眼总含笑,后来伤了脸更了名,时常阴郁不散,我便知,在苏州时是你最快活的日子。”
“琤为清脆明快的玉石之声,取‘子琤’一名时,盼你比德于玉,盼你豁达快乐,今亦如此。”她蔼笑言语,干瘦的手指覆上他眉骨,“子琤,我不想你活成木雕泥胎。”
徐从璟深知章氏好意,不过是看他孑然一身,遂择一妻常伴左右,盼小两口和和美美,他日她遽然长逝不致他独守徐家空壳。
章氏发力抓他手,双目蒙尘,誓要他给个话头,“答应我。”
“我做不到。”他沉默半晌,垂首哀叹,“母亲,我做不到。”
他阖上眼双手掩面,后自嘲地摇摇头,“倘若那日我多问一句,倘若我陪柔儿外出,恐不会让那禽兽钻了空子。”
“天杀的禽兽害苦了咱们一家,致你妹妹自裁的是他,不是你。”章氏凄然泪下,侧身拍他的背,温声安慰,“子琤,不是你的错。”
母子二人许久无话,至徐府门前,章氏垂眼妥协,“罢了罢了,都依你,你若真心悦那盛二娘子,为娘自然也会认她这儿媳。”
用过夜食,章氏又拉着徐从璟低低说了许多衷肠话儿,后想起次日要到慧居寺祈福才放他归去。
他一路叹罢,晚风拂过小径,月光潺潺倾泻一片。
次夜碧波轩内,楼嫣许侧身躺在床望月如烛,因昨日平冤当下心情松快不少,“今夜的月儿好生明亮!”
青蕊却无这般达观,给臀上杖伤敷过药后,又见膝处红肿,遂攒眉不满,“夫人真是狠心,打了十杖还不够,竟罚您早晚在院中跪颂女戒。”
“她总要出口气的。”楼嫣许叹笑摇头。
她让曾氏算盘落空,本以为会挨重罚,却非如此。恐是曾氏怕她出外抹黑侯府却又咽不下这口气,遂从轻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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