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从汉阳兵工厂出来的长枪,是国民政府军和各地军阀的主力武器,正规军的士兵人手支。而边城大漠中的土匪响马,只能从大大小小的遭遇战中抢得枪械,或者从黑市上花银子买。
杆汉阳七九式步枪要四十块银元,枚汉阳盒子炮价格高达百二十块,黑市上要价经常翻倍。这还都是土产国货,若是想换枚德国产的毛瑟盒子炮,要二十五美元。那个年代,扛着麻袋的钞票,都买不起根进口枪管子。
负责收尸的伙计,从某具无头尸体旁捡到了两把值钱的二十响德产盒子炮,不敢私藏,赶忙屁颠屁颠地上交了大掌柜。这回,掌柜的又可以换个新鲜家伙耍了!
丰老四的屋中。
镇三关躺在椅子里,将穿着皮靴的两只脚毫不客气地翘在炕上。
“当家的,那几个活口已经盘问过,是敦煌、肃北、阿克塞三城的治安团。票房的尚未来得及给这几人吊水缸,就先尿(sui)了。”
“来的倒是真齐!”
“这回他们吃了大亏,丢了这么枪,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定还会再来。”
“四爷,你说陆大膘子有没有份?”
“不好说。当家的是琢磨那女子是怎么回事吧?”
“嗯。”
“问了,几个俘虏都说不知道这个水杏,说他们的团长在半山与人厮打之时,被天上蹿下来的颗枪子儿给点了,想必是当家的开的那枪。可惜这女子已经被小剑客给插了,没活口也问不到话。咳,这娃子也忒暴……”
镇三关沉默不语。
丰四爷暗自察言观色,心中难免不摇头叹气,意兴萧索。
掌柜的这号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些年来大漠横枪,马踏青山的铁血人物儿,如今也恁的为了个人优柔寡断,牵肠挂肚起来……
当初就知晓这小剑客不是个般人儿!现在看来,果真不是般人儿,软硬兼施的缠男人的手段……
夜色渐笼,深漆如墨,寒凉似水。
大掌柜坐在正厅口的门坷垃上,干嚼了个时辰的烟叶子,嚼得这嘴里,心里,都是股子酸涩味道。终究还是忍不住,踮脚溜进了息栈的屋子。
油灯将少年静静低垂的颗小头映在土墙上。下巴和脖颈画过柔和的弧度,挺翘的只小鼻尖十分生动。
息栈抬头看见男人进屋,顿时愣,旋即将手中的东西掖进被子。
大掌柜慢悠悠地踱过步来,屁股坐到了炕上,哼道:“藏啥玩意儿呢?啥好东西?”
息栈抱着被子不吭声。
掌柜的伸手扯开被子去掏,俩人顿时又揪扯起来。
那顶帽子戴了有几年,着实旧了,有块脱色的皮毛,大掌柜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俺的帽子,你……”
少年的脸色涨起了层绯红,似是被人识破心思之后的羞愧和窘迫。此时表情如同被抢了肉骨头的小狗,喉咙里呜咽了声,两只爪子飞扑而上,把夺过帽子。
大掌柜拽着不松手,息栈急得指戳在了男人只手的虎口之上,顿时把人疼得直搓牙!“他娘的,你!……”
小狗将珍藏的肉骨头抢到手,紧紧揣进自己怀中抱着,细细的眉眼中尽是委屈,粉白的小唇倔强地耸起:“你已经给我了的,不能再拿回去的……”
话出口,泪已夺眶。强忍了几日的屈和泪,这会儿“咕咚咕咚”股脑全都涌上了心头,聚在了眼角。
你的人我得不到,你的心我摸不透,我不过就是私藏你个帽子,每晚看着暖眼,晤着暖心,还不行么……
拿被子蒙住了头,将自己包成个被子垛,不想让对方误认为,这泪又是在摇尾乞怜,另有所图。
大掌柜怔忡地望着息栈的那副模样,心中暗悔,悔得是那夜伤了这娃子的心,悔得是当初偏要留下这人,结果是里里外外伤了个体无完肤!
这娃当真是认主,口咬上就不撒嘴的架势,被他认作了主人,算不算是桩幸事?俩人之间来来去去纠扯得已经太,让人挣都挣不脱……
他对他,是患难方知情深意重!
而他对他,是生死才显赤胆忠心!
放弃,将来会不会追悔莫及?
其实不用等到将来,现在就已经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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