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神色不动,只瞧着天元帝道:“我的夫,您以为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话,有没有道理?”
傅韶璋、如斯,乃至沈幕、沈著、吴迤士都不料皇后会这么着去问天元帝,于是都拿着眼睛看向皇帝,等着皇帝说话。
傅韶璋想到尹万全隐晦地提起天元帝偷着去泰山时,没少偷人,忍不住耷拉下眼皮,把笑意藏住。
沈著、沈幕兄弟天生的厚厚双眼皮,不耷拉,也无精打采的。
天元帝瞅着三个无精打采的人,憋着一口气,心想皇后是存心跟他过不去?他这一国之君,还能当着儿子儿媳大舅子的面承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梓童怎么也说起这无稽之谈来了?自古以来,夫妻一体,只有那立身不正的王八蛋,才信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话。”说话时,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傅韶璋。
吴迤士尴尬地道:“主上慎言。”
皇后笑道:“既然这么着,呔,我的夫,就把那赌约一笔勾销了吧。此外,也不必拿了窗户纸来遮掩了,你妻的妗子的甥孙子的大舅子、小舅子闲得慌,您瞧着,该给个什么官做?”
天元帝一噎,瞧他是被皇后绕进去了,若不答应,岂不成了窝囊废?蹙眉道:“你们两个,要什么官。”
沈幕、沈著兄弟两个游手好闲的,这辈子就没想过上进,也没想过要什么官,听天元帝问,不但不觉得欢喜,反倒愁眉苦脸起来。
“郎舅三个,都是一样货色!”天元帝怒极反笑。
如斯忙扯了扯傅韶璋的袖子,傅韶璋揉着后脑,也不知道沈幕、沈著除了一张嘴,还有什么才干,迟疑,就说道:“母后的夫,您缺银子不?”
天元帝眼皮子跳着,母后的夫?莫非,这混账还不认他做老子了?“若不是我妻的儿是个窝囊废,我怎会缺银子?”
“你妻的儿子有发财的法子,虽赚不了几个钱,但……”
天元帝眼皮子跳着,抬手向傅韶璋后脑上拍去,“孽障,给你点好脸,你还蹬鼻子上脸的?”
皇后心疼地摸着傅韶璋的后脑,蹙眉道:“他总算是正儿八经地找您商量事了,哪有不耐心跟孩子说话,反倒打他一巴掌的道理?”扶着傅韶璋后脑,鼓励道:“好好地跟你父皇说话,别一句话,把父子两个的交情扯得八竿子打不着一样。”
“听他废话?”天元帝冷笑一声,背过身去,瞧这芭蕉坞背山面水景致宜人,瞥一眼地上的琵琶,心想这孽障倒是会享受。
傅韶璋瞧天元帝看琵琶,忙将琵琶塞给如斯,酝酿着却不说话。
如斯瞧天元帝怒气冲冲的,抱着琵琶坐到菱花窗下,手指慢慢转轴拨弦挑了两下,便慢慢地弹了两下。
吴迤士知情识趣得很,走出芭蕉坞对跟来的太监拍了拍手,“主上要在这芭蕉邬共享天伦之乐,速速置办了酒菜来。”
“是。”
天元帝听着琵琶弦音,心里静了下来,长叹了一声,“听尹万全说,你们两个还会唱?”
“是,父皇的妻、母后的夫这边坐着,听儿子唱给你听。”傅韶璋瞅见沈幕、沈著端了凳子来,就请天元帝、皇后向闻得见美人蕉香气的窗下坐着,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踱步到如斯跟前,开口就唱从如斯那学来的曲子,“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唱时,想到亏得他们没被棒打鸳鸯,就冲如斯一笑。
天元帝拿了一枚盐津的梅子向傅韶璋头上打去,瞧沈幕立刻递了给他擦手,低声对皇后笑道:“瞧这一对夫妻、郎舅,倒是把人家茶楼里的人手都凑齐了。”
“这是,江南的小调吗?瞧这声音柔腻婉转的。”皇后舒坦地靠着椅子,略挨近天元帝两分。
“是江南那边的,朕曾在苏州画舫里——”险些被套了话走,天元帝唯恐皇后追问,捏了一枚梅子塞到皇后嘴里。
皇后微笑道:“主上,真金白银交来,妾身哪管是妾还是偷。”含着梅子,只觉儿子出息了,知道先讨好天元帝,再狮子大开口了。
这话,若搁在其他时候说,天元帝一定会猜度皇后的弦外之音,偏这话是儿子儿媳打情骂俏先说起来的,就因有这么个“典故”,温柔端庄的皇后那么一说,活像是跟天元帝打情骂俏一般。于是回头瞧皇后眉眼含笑的,便在皇后耳边低声说:“梓童放心,朕不过是在画舫里略坐了一坐。”
“妾身明白,主上不是泪湿青衫的江州司马,自然遇不到年老色衰的琵琶女。”皇后听傅韶璋唱到“血肉筑出长城长,侬愿做当年小孟姜”时也学了人家把身子一拧,忍不住又笑又骂,“孽障,做了这么个古怪样子!”
天元帝瞧着也忍俊不禁,因皇后的话,心想那江州司马若不是遭到贬谪,那琵琶女若不是年老色衰,怕江州司马听不懂琵琶女的琴音,琵琶女也无心去弹奏那叫人感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琵琶曲。可见,老也有老的好处。
比起一味把自己往年轻里装扮的沈贵妃,最忌讳一个老字的沈贵妃,这皇后的争宠手段,倒是高明得很。
“皇后,瞧不出,你这样用心。”天元帝拍了拍手,赞叹地望着喜笑颜开的皇后。
皇后瞥了天元帝一眼,心想这冷不丁地又夸她做什么?瞧傅韶璋弓着身子,戏班班主一样地走来,笑道:“亏得你们有心彩衣娱亲。”
“不知道二位要听什么?”傅韶璋拿着手,翻看戏折子一样地拿着手在空中一翻,“《珍珠塔》、《玉蜻蜓》,随便二位点。”
“唱一段《珍珠塔》吧,别唱那才子佳人,单把那姑妈先逢人就夸赞侄子一表人才,瞧侄子穷困潦倒了,便换了嘴脸的那一出唱出来。”皇后拿着手在面前一挥,只闻见一点清香弥漫开来,不用拂尘,那小黑虫便退散了,一时只顾着看戏,没在意那香气。
吴迤士站在一边,忍不住要咳嗽两声提醒皇后,但瞧一对帝后都在兴头上,就没胆量去提醒,心想人家的王孙公子,就算是串戏,也没串到父母双亲跟前,这倒好,堂堂龙子皇孙,不嫌下贱地扮作戏子来了。腹诽着,瞧傅韶璋掐着腰夸耀她娘家如何富贵时,拿着那水汪汪的杏眼向屋檐上一撩,活像是个市井中肤浅的妇人,一时也忍俊不禁,把半个身子躲在芭蕉坞外油绿的芭蕉中,不叫人瞧见他颤动的老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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