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一路都在念叨:“姑娘闷在寝阁里好些日子了,好容易出来,该去人堆里露露面,与她们说说笑笑多好。”
鱼郦抱着手炉,朝镇守章吉苑的皇城司值卫打过招呼,笑说:“她们瞧着挺高兴的,我何苦去败人家兴致。”
“姑娘这是说得什么话!”
青栀急道:“姑娘是新朝的功臣,连官家都奉你为上宾,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何必往心里去,更不该妄自菲薄。”
她性子急,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终于借机吐露出来。
鱼郦十六岁那年,为了躲一门不如意的婚事,应召入朝,几经兜转,做了明德帝身边的女官。
那时的明德帝还是太子,蛰伏东宫,危机四伏,鱼郦一直在他身边,得他信任,扶摇直上,做到了凤鸾台尚宫。
这是世人知道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年鱼郦的姑父,也就是如今的乾佑帝,还是周朝的襄州节度使,明面上标榜忠义,实则暗藏野心,招兵买马多年,往京城安插了无数眼线,唯独插不到明德帝的身边。
无心插柳的鱼郦恰巧成了一颗绝佳的棋子。
鱼郦的父亲要求她为乾佑帝传讯。
就是细作,史书笔墨中祸国殃民的罪人,鱼郦做了五年,等来大军压境,改朝换代。
她姑父坐上那个皇位之后,人人都说她萧鱼郦是功臣,盛赞加贺,可她的处境却微妙起来。
不让回家,不让见亲人,被困在春熹殿,唯一能自由出入的章吉苑,还是因为她体寒阴虚,这里有温泉,向姑姑再三求来的。
西施沉塘,也不知她的下场是什么。
鱼郦让青栀候在暖阁里,独自去了后山泡温泉。
缭墙之内,莲台精雕细琢,汤池中白雾腾腾。鱼郦却没有脱衣,而是绕着汤池走了一圈,确认四周无人,才走到重峦相叠的山石后,转动其中一块石头,隐藏在蓊郁松柏后的门大开,一条暗道摆在眼前。
前朝开国之君修建这座宫殿时,曾通连了许多条密道。
是期望,万一哪日国朝将倾,他的后人可以凭借这些密道保住性命。
据说当年宫殿落成,修筑密道的工匠们全部被灭口,从此以后,这些密道伴随玉玺代代相传,只有君王和少数宗亲知道其中的玄机。
乾佑帝攻陷宫城后,曾秘密审讯内宫近侍和宗亲,将大半的密道都套问出来,只剩下少数几条还不在他的掌控之内,其中就包括眼下鱼郦正在走的这一条。
黑暗中独行许久,一丝丝光芒透了进来,她站在石门前,轻轻呼了口气,将眼底浮动的哀伤尽数掩去,推门出去。
眼前是一座弥漫着都夷香的寝阁,轩窗密闭,罗帐轻垂,透雕灵芝兔石屏风上绘着落日下南飞的孤雁,梨花木的香案上置一只博山炉,袅袅香雾飘出来,盈上鱼郦的衣袖。
她低头,目光追随着白雾出神,罗帐后倏得传出声音:“孤还以为你不来了。”
鱼郦拂开罗帐,龙凤拔步床上躺着一个俊美的郎君,身着寝衣,乌发披散,正侧身擎头看鱼郦,清隽的眉宇里镌着几分冷怨。
她站在床前瞧了他一阵儿,泠泠笑起来:“本来不想来的,可想起今日是下元节,宫中会有法会,想出来透透气,沾沾热闹。”
床上的郎君薄唇轻勾,坐起来,朝她招了招手,“倒是还爱热闹,孤还以为你打算在那笼子里修成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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