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是一只无相。
无相这种妖怪没有形体,原身是一片阴影,可以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或是依附在人的影子底下,毕生都无法修成人形。
他们最喜欢穿进人的皮囊里,却只能借尸还魂一样附在死去的人身上。
八百年前,他太贪恋人世间的繁华,于是杀了一个年轻男人,穿进了他的皮囊,还没逍遥几天,就被江晚殊给抓了。
他不想死,于是见机逃了出来。
这一逃就是八百年,结果他到底还是没逃过。
血符咒是无论妖怪还是神官都害怕的东西,一旦被它伤到,伤口就会一点点往外流血,怎么也止不住,直到放干最后一滴血为止。
无论是人还是妖,放干了血,都再也活不成了。可神官是不会死的,他们只会变成一具空有皮囊的干尸。
江晚殊眯起眼睛,问他:“你就这么怕宝镜?”
“哪个妖怪不怕它?”广昀无奈地摇摇头,“它对于妖怪来说,比血符咒还要可怕。”
江晚殊又问:“广昀是怎么死的?”
“不是我杀的,”他说,“很多年以前,我在洛阳碰上这个人,当时他就已经神思恍惚、深陷阴霾,寻死了好几次。我就跟了他半个月,刚好碰上他又一次自杀,这次可狠了,直接一把火把自己给烧了。”
江晚殊微微蹙起眉。
“他死在池塘边,死的时候分明很痛苦,那惨叫声我到现在都记得,但偏偏不肯爬进池塘里去——也是一心寻死了。”
听到这里,江晚殊终于确定,终南山一战之后,广昀也被人报复了。
他并不是安然无恙,而是早已死去。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妖怪而已。
他占据了广昀的躯壳之后,担心会被人看出异常,于是远走世外,避世不出,只碍于广昀生前和虞启歌的情分,出席一下武道大会。
最初看见江晚殊,他是没认出来的,毕竟相隔甚远,没打过几次照面,她的性情又和八百年前差得太大。
在晚宴上看见宝镜之后,他先是慌了神,后又冷静下来,想着宝镜虽然可怖,但起码要找到身上才能将他杀死。虽然宝镜就在附近,可应该也没照到他,他还能活得好好的……
转念又想,宝镜的威力他不是不懂,光抱着这样的侥幸,实在是不够稳妥。
于是想了个办法,想找个人来,挡住他身上的煞气,以求自己不要被宝镜察觉。
挡煞的必须是个没杀过人的人,在座都是江湖人,没有人敢说自己手上没沾过血,于是,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秦谨。
秦谨是个小孩子,虽然生在江湖人家,但总不可能小小年纪就杀过人,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于是,他先弄出声响,引秦夫人下楼查看,又化出原形,趴伏在屋檐下,恰好等到众人都被秦夫人吸引,他就悄悄潜入房间,劫走秦谨,杀了他给自己挡煞。
然而他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漏算一筹。没料到屋外月光明亮,而他现出原形之后,一片阴影遮住了光亮,屋内会非常漆黑,不得不多点蜡烛来照明。蜡烛燃过会滴下蜡油,蜡油积在台阶上,一时间难以清理干净。
就是这一点,让江晚殊抓住了他的破绽。
他一路尾随她,却不敢靠近,远远看见她找到了秦谨的尸骨,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在囚牢里,他几次想杀江晚殊,又不敢直接动手,一来周围人太多,二来她本就比自己更强,说不定反杀不成,还搭进去一条命。
他本想找时间逃出去,可江晚殊已经找到了他。
早知道,就不该冒险杀秦谨挡煞,说不定宝镜真的对他无害……
江晚殊没再说话,起身走远了。
他半眯起眼睛看她的背影。
她显然也受了伤,一步步走得很慢,但脚步还是潇洒又轻飘。
难怪他没能认出她来,要是那些八百年前被她杀掉的妖怪见了她现在的模样,也都会瞠目结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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