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当我和苏联人打仗的时候,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也会被人称之为“同志。”
多么布尔什维克的称呼啊,可米夏却十分受用,他那些灰色生意少不了要和警察们打交道,当他和那些片警站在一起时,他们一口一个“同志”称呼彼此,笑嘻嘻地仿佛亲自参与了十月革命。
艾伦常说,我要对时局有点基本了解。
有天我们一同乘车外出到东郊,远远路过卡尔斯霍斯特时,他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点头:“苏联人的大本营呗。”
他又问:“那你知道苏联驻东德的军事管制委员会么?”
我摇头。
他立即显出大惊小怪的模样,说:“这你都不知道。”他啧啧两下,仿佛对我的无知而感到惊奇:“整个东德恐怕就是被他们控制的。”
我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感兴趣,艾伦撇撇嘴,说我这么两耳不闻窗外事总有一天会栽个跟头的。
“可这个时代瞬息万变,谁知道刚了解的时局下一秒怎么变化,像我这样的小人物还是老老实实过自己平凡的人生就好啦。”
我点起一根烟,笑吟吟地坐在菩提树下大街路边,欣赏着盛夏时期女人们裙下白花花的大腿。
艾伦不置可否:“可有时候平凡的人生最不容易。”
他也和我一样坐了下来,在林荫下发起呆。他的目光清清浅浅的,看向被太阳照耀得明晃晃的路面。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在他白皙的脸上,让他的肌肤变得仿佛水苍玉般透明。轻抿着嘴唇,他罕见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我问。
他怔了怔,然后苦笑,说:“真羡慕你,莱茵,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度过人生。”
我笑着摇头:“我可想过女人和金钱都不缺的人生呢,你看我做到了吗?”
他温柔地轻笑,摘下我肩上的一片菩提树叶,捻着那片叶子用纤细的手指缠绕着,喃喃道:“小莱茵,至少你自由。”
我撇嘴,心想这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知道能进入柏林洪堡大学读书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这人居然天天逃课,只知道拿着家里的钱与各种男人女人们厮混。
要是我有这个机会……
要是我能去医学院……
哎!算啦,小莱茵,你不会有这种机会的,因为很快你那“自由”的生活也将成为幻影啦。
一切都是命运,是天注定,是圣子耶稣冥冥之中的安排,是耶和华为了挽救我这颓丧的人生找了个奋起的理由。
被关在地下室的那整整三个月我都是这么想的,我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一点都不后悔,直到再次得以见到光明,我才意识到犯下的错误有多么严重,似乎用一生的年月都无法弥补。
灯光璀璨的莱茵河畔,悠扬的现场演奏,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在夏日的夜晚飘荡在我周围。酒香弥漫的大厅中,我和艾伦像两位古典的绅士举杯相碰,嘴里却谈论着女人身体最柔软的部位,听他讲述和男人做爱时不一般的体验。我们大声开着下三滥的玩笑,仿佛故意要把这间高级餐厅拉低档次似的。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晚——
餐厅里的珐琅彩座钟敲响了八点的钟声,旋转门反射出水晶灯的光芒,在一片流溢的白色碎光中,擦得锃亮的军靴落在镶金边的白瓷地砖上,笔挺的军官制服被五指宽的皮质腰带收束着,让完美的腰线显露无遗,少将的肩章躺在他挺拔的肩上,修长的雪白脖颈像只天鹅般高傲地舒展——
优雅,圣洁,不容侵犯,仿佛看上一眼就是对他的亵渎。
而我却哑然盯着那张脸,那张六年过去了却丝毫未变的脸。
冰冷如贝加尔湖的绿色眼眸,利刃出鞘般凌厉的五官线条,凭添易碎感的泪痣,嫣红好似五月玫瑰的双唇……
上帝,还有那头几乎于银色,仿若绸缎一般的头发。
我感到眩晕……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迷醉,而是因为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我火急火燎地饮下一大口琴酒,感受到脸在勃然烧红。
努力镇定下砰砰直跳的心脏,我恨恨盯着他。
而那人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嘴角却挂着缕若隐若现的笑容。他和同行的一位西装年轻男人径直走向了莱茵河畔二楼的高级区域,在经过我座位附近时,我差点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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