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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他娘（第1页）

早晨太阳一出来，田翠就把董松陵弄醒了，把他抱到院子里找个矮凳子坐了，脸上挂满笑容。

董松陵双手按着凳子两端，使劲支撑着身体把自己摆正了说：“你兴奋个啥？捡个媳妇哪有那么简单，你以为还像我爹当年捡你吗？那是旧社会，大街上流着鼻涕找不到饭吃的小姑娘多了去了。在是新社会，哪里还有流浪的小女孩？你现在不担心？他那又怕人又口吃的现实情况，会不会出问题？别回来人吓疯了，偷鸡不着蚀把米。”

田翠一脸藐视地说：“活人，吓不死，就让他去人多的地方历练，说不定就好了，你老东西懂个啥？他要真捡回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老娘我还不乐意养！我是让他到集市上走走看看，开开眼界，别光宅在咱这个老烟筒村与那帮光混梁山好汉为伍，开了眼界了，心思活泛了，找媳妇儿就有招。再说，他那怕人多的病，就得去人多的地方治。”

董松陵嘿嘿笑了笑，说：“你这老娘们的心思你当我不懂吗？早就看穿了你那把戏，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装疯卖傻的，还以为自己真是仙姑？”

田翠嘴一撅，说：“我那可不是装仙姑，我真是觉得脑子里有个仙姑，我一想啥她就给我出点子、拿主意，要说啥，要唱啥，都是她要求的，我就是按着她说的做的，她一在我脑子里我就觉得聪明了似的。”

董松陵一脸的不信说：“别装神弄鬼，糊弄别人，你还糊弄我？”

田翠委屈地说：“难道你老东西不相信我？我是真的觉得脑子里有个仙姑的。”

董松陵呵了一声说：“那你现在让仙姑看看咱儿子走到哪里了？”

田翠闭上眼睛，口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脑袋使劲儿地抖动，抖动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脑子里没弄出仙姑来，说：“也不知道咋回事，昨日被黄尿壶那一碗水泼的，现在脑子仙姑就是不出来。”

董松陵不觉笑起来了，说：“昨个请黄尿壶来救你看来是救错了，把你脑子里的军师弄没有了？”

提起黄尿壶田翠就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都是你干的好事，请他做什么？仙姑要不从我脑子里走脱，他充其量也就是给我做童子的份儿。现在弄走了我脑子里的仙姑，还搭上了咱董山好不容易捉住的兔子身上最好的肉腿儿。”

说了这些，田翠赶紧转了话题说：“老东西，以咱儿子的聪明劲儿，这开了眼界，自己勾搭姑娘的招儿肯定会多起来，将来咱俩就不会看着他老打光棍儿了。”

董松陵说：“看着吧！你去弄些玉米来，我坐这里好剥，今天还能捞几分。”

田翠赶紧去弄了一簸箕玉米搬到董松陵跟前。自己则去拿了个鞋底儿，坐在门前上上下下地纳起来。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董松陵扯七扯八，一会儿问问董松陵董山这会儿到哪里了呢？抬头看看太阳，默默地算着时辰。或者又站起来扫扫院子，刷刷盆子，稀里糊涂地忙活着。

待到晚上太阳快落山了，田翠已经二十几次跑出门口看，但哪里有董山的身影呢，不觉就有点惊慌了。

回到院子里，看董松陵已经剥了十几簸箕的玉米，就说：“老东西，别剥玉米了，你想想，都到这个点儿了，咱儿子咋还没有回来呢？”

董松陵说：“他多久没去集市了？这一次让他去了，可能是玩疯了。”

田翠又走到院门口，就抬头往西看那太阳，太阳在西方火红的云山上，像个大火球，一跳一跳的，就像她小时候从土坡上往下滚西瓜一样，眼看着落下去要没有影儿了，不觉又急起来，眼皮也跳起来，赶紧又回到院子里问董松陵：“不是玩疯了，也可能是吓出疯狂病回不来了，老东西，咱儿子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吧？太阳要落下去了，这天都要黑了。”

董松陵原本是稳如泰山的，他一向是个不温不火的性格，这一刻也不觉有点担心说：“是啊！步行去集市一去一回也就俩小时，大清早去的，现在也该回来了！”

董松陵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大喊了一声：“哎呀！”

田翠本就悬着的心，经他一喊险些嘣断了心脉，抱怨地说：“老东西，你哎呀个啥？你想让我死啊？”

董松陵说：“你看看咱儿子床头，他自己鼓弄的那些老鼠夹子还在不在。”

田翠赶紧跑到董山的房间，左找找，右找找，真就没有找到什么老鼠夹子，赶紧跑出来报告给董松陵：“老鼠夹子都没有了。”

董松陵又哎呀一声说：“不好，记得咱儿子说过，他的老鼠夹子能卖钱的，他早想去集市上试试了。”

田翠说：“那早晨他出去时，是他带了去吗？”

董松陵说：“老娘们你还问我，是你弄醒我的，你起来时他已经走了，我怎么知道他带了没有？但我知道，昨个，他床头还有那些老鼠夹子。咱家又没有来其他人，除掉他带走了还能是谁？”

田翠大吃一惊说：“啥？他要去卖老鼠夹子？那要卖不掉咱们还就谢天谢地了，要是卖掉了，咱可就大祸临头了。哎呀，我的妈啊！”田翠瞬间紧张起来，一时感到黑云压顶！董松陵也瞬间紧张起来，如临大敌，双手不住地按板凳的两端，想要站起来，可他那老腿已经几年没有知觉了，又哪里站得起来。

董松陵叹气一声说：“老娘们别犹豫了，你赶紧去找董村长，别私自去集市卖东西，要是没村里开的证明，落到割金钱主义尾巴的手里，董山不得掉一层皮。”

“管！我这就去！”田翠蹭地一下就窜出了家门。

田翠一边跑一边回忆着当年董松陵残了腿的事，似乎感觉自己的儿子也要遭遇如此大劫一样，便跑得更快了。

在老烟筒村村中间，有个很大的水坑，坑里常年积满了水，水面上飘着一片片浮萍和一根根梧桐树树杆。

往日，坑里有青蛙也有鱼，还长了半坑的野荷。现在正值十一月的天气，初冬时分，村里最闲时刻。闲静的日子犹如雨天吱吱响着的扬木门轴，忽明忽暗地转动着老烟筒村村民疲惫的梦境，几缕凛冽的疾风让人不寒而栗，越发让人们察觉到了深冬的脚步正在一步步纷踏而至。

这几天，又下了一场初冬的小雨，带来了一场相当让人更显难受的寒流，坑里就更显得萧瑟。尘世万物正由盛而衰地更替，往日一池清碧的荷坑，载满了一群群绿杆亭亭，翠叶如盖，片片相连相拥相依的荷，已萎落得一塌糊涂，其曾经出奇的艳丽的色彩，以及鲜亮婀娜多姿的身姿，已是昨日风光，丰腴鲜灵弥带流香的荷花一朵也没有了，就剩一坑凌乱。这样的日子，只要太阳一落山，老烟筒村的村民便躲在家里，逐渐开始了猫冬的岁月。现在，虽然才刚麻麻黑，因了前几天的寒流，各家的灯大都已经灭了，只有很少一些实在无法过早进入梦乡的人，会走出来到坑边站站。一些家庭里，已经开始传来床板吱呀吱呀的声音，这是那个年代老烟筒村最古老的乐趣。

这个村的最高领导者有两个：一个是董天英，他是村领导者村长，人们都叫他董村长，全名似乎渐渐被人遗忘了；另一个是董大海，因为脸黑的缘故，人称董黑子，他是生产队队长，兼村里的治安队队长。虽然村里的最高领导者有两个，但最得群众信赖的是董村长。村民的喜红白事，家长里短，针头线脑，无论大小，若有事保准第一个去找董村长说，却很少去找董黑子。董村长是老同志，他往哪一站，不用向任何人申明他是同志，人们从他那一身气息中就能感觉到他是老同志。董黑子当过国民党的兵，后来被解放军抓了俘虏又参加了解放军，打过仗，是村里见过世面的人。那一年，他拿着部队里开的参军证明回到村里，颇让村民羡慕了一把。当村里成立生产队时，便推举董黑子做了生产队长兼治安队长。但等那参军证明带来的效应逐渐下降，村民便后悔推董黑子当生产队长来，总觉得他与董村长差得太远，但鉴于村里向来有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惯性做人方式，也没有哪个出来反对他继续当下去。况且，董黑子家族庞大，自己又有三个儿子，都膀大腰圆的，在村里很有些威风，村民也没有几个愿意招惹他的人。

这一晚，董村长正站在坑边感受着初冬的气息。初冬的风，向残荷咆哮和拍打，有的残荷被撕破，荷枝被吹折。这样的情景映入眼帘，让董村长感到心的震撼，便感叹尘物，埋怨冬是扼杀事物生命的侩子手。这几天他正有闹心事，公社村长张文特的讲话时不时在他脑海里回响，有些道理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得通。他站在坑沿上看着满坑残荷，一忽儿他觉得风是如此地冷，一忽儿他又觉得那不过就是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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