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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碗不醉的酒（第1页）

董山一边捡起西瓜刀揣回怀里，一边说：“那天，我被打昏了，醒来就在俺村董圈子的马车上，是俺娘和一帮村民带我回去的。我就想知道，我被打昏以后，你们怎么那么狠心？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性命，就扔在了荒野里。”

李三娃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悻悻地说：“你这可是冤枉我们了。那天，大家实在是一场误会，正打你打得欢，突然，李田村长冲了过来，说别打了，别打了，把事问清再说。大家看你也不动弹了，就都住了手。众人回头，欲都去看凤娟姐怎么样了。李田村长却拦在瓜棚门口，说不准进去，只他和李汉进去了。我们在外面听动静，开始只是凤娟姐嘤嘤地哭，喊着，董山是好人，你们不要打他，是他救的我。李汉叔就急着问，他怎么会救你？他不是害你的？凤娟姐就又嘤嘤地哭。李田村长吼凤娟姐，说你哭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村里会给你撑腰的，管他哪个村的，欺负咱村的就不行。凤娟姐还是哭，不肯说什么。然后，凤娟姐就推开李汉和李田，冲了出来，去看了看你，摸了你的心口儿，发现心是跳着的，又哇地大哭了起来，抱着你，说要救你，要大家去找老烟筒村的人，把你救回去。我给李汉叔说，我看到刚才凤娟姐没穿衣服，你是从屋子里走出去的。李汉叔就打了凤娟姐一个耳光，说不是他祸害了你，就是你把我的老脸丢尽了，都这个节骨眼了，还给我丢脸。凤娟姐说，不是这个样子的，想说什么，可憋了几次没有说出口，突然一急，昏了过去。那时候，我才看到凤娟姐，我感觉她真的是太弱了，可能是又渴又饿又累的。”

董山愕然地问：“她出来抱了我？”

李三娃说：“看你美的！可不是，她出来抱着你嚎啕大哭，说我们打错人了，要我们赶紧救你。那场景，李汉叔脸色很难看，就打凤娟姐一个耳光，又问她，你到底要不要你爹这张脸在小李庄活了？凤娟姐一急，就晕了过去。凤娟姐晕过去，李汉叔就急了，忙问李田村长咋办。李田村长说，前面一公里不到就是秦楼村，他有个表叔是那个村的中医，先过去应个急。”

董山说：“你们就把我丢下，过去应急了？”

李三娃说：“大家都看着李汉叔，心里想着，刚才凤娟姑娘也说了，你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能让你昏死了丢在野地啊！可凤娟姐是李汉叔的独苗，经历这样的事，得李汉叔说话啊！李汉叔看着你犹豫了好久，说秦楼村距老烟筒村太近了，老烟筒村是著名的光棍村，拉着昏迷的一男一女，被秦楼村人知道了，到时候好说不好听，会坏了姑娘的名声。大家一时不知咋办，把你丢这儿，又恐怕真死了，且不说大家还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救凤娟姐的，但就拿死人这事儿说，到时候在乡里都是个大事件，谁能担当得起呢？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董山冷笑一声：“你们终究还是把我扔下了！”

李三娃说：“扔是扔下了，但不是不顾及你的死活。正在大家都犯愁的时候，李老五说，他在集上遇到一个赶马车的，叫董圈子，说是老烟筒村的，也是去集市上找人。众人就都豁然明白了，老烟筒村找的人可能就是你。李老五说，咱们经过这里，正好集市去老烟筒村也经过这里，他们说不定一会儿也能找到这里来。李汉叔就说，这样就好办了，咱们派个人在这儿守着，等老烟筒村的来了，把你交给他们。”

“不对！”董山说，“俺娘说，看到我时，就我一个人昏死在这儿，没有人守着啊！”

李三娃说：“李田村长就骂李汉叔，看你那猪脑子，想问题也不转个圈儿，这娃被咱们打成这样，怎么给老烟筒村找人的人交代？能说是天上掉下石头砸的？你说派个人在这儿守着，那派谁？这娃要是醒了，保管又是一通玩命，说不定又要打一场。老烟筒村找人的要是到了，不依不饶，咱们的人也可能会被打成死猪样。众人一听，有道理啊！就又沉默了。想了一会儿，还是李老五点子多，就说，派两个人远远地看着，如果发现老烟筒村的人来了，就躲起来，让他们把人拉走。咱们派的人就步行到秦楼村汇合。如果老烟筒村的人没有来，咱们的人就这儿守着，看他醒了，就跟着他，他若没有醒，就一直守着。咱们在秦楼村的人，赶黑再来接进秦楼村。众人一听，觉得这个主意好，就留下我和一个村民守着你。”

董山看了李三娃一眼，心想，你守着我，也算是有恩的，但忽而一想说：“你们就算是守着，把我不清不白地打成昏死状，难道就这么白费了？”

李三娃说：“原本大家就打算那么走了。但马车走了几步，李汉叔就叫停了，说不能就这么扔这儿，便把自己身上带的十来块钱，拿出来，跑回去塞进了你的衣兜里。大家见状，每人又凑了几块钱，总计二十多块，塞进了你的衣兜里。你知道，你兜里就装着三十多块钱了，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董山吃惊地看着李三娃：“你们还往我兜里塞钱了？”

李三娃说：“可不是，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总计三十四块二毛钱。你还不认？”

董山哦了一声，心想，我娘没有说钱的事情啊，这回去得好好问问。便把这一茬放在了心里，继续问李三娃：“你等了多久，老烟筒村的人来了？”

李三娃说：“没有等多久，我们看到来了一辆马车，朝着瓜棚奔来，我和另一个守着的村民李重九，赶紧找了个草堆趴进去躲起来。待马车走近了，我们看到马车上坐着几个人，呼啦啦地蹦下车向你跑去。其中一个疯癫颠的臭娘们，个子不很高，也不胖，满身的骨骼却很宽大。手膀子上和腿上的筋肉，鼓得很高，一看就知道是可以和壮年男人比气力的结实女人。旧蓝布头巾覆盖着又密又粗的满头黑发。脸上已经刻出了许多带黑轮的细小的皱纹。皮肤是棕黑色，显出长年的日晒和风吹雨打的深度，看样子，该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却哇地哭得像头母猪一样扑向你。”

董山气愤地说：“你说啥屁话？那是我娘。”

李三娃赶紧拿手捂住了嘴，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口无遮拦了。”

董山沉默不语，李三娃就又接着讲：“你娘抱着你哭得天昏地暗的，几次哽咽得险些昏过去，缓过气来，直骂天杀的，哪个坏良心的，把俺儿打成这样。我和李重九私下耳语，幸亏是躲着守人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了，那阵势，就你娘就能吃了我俩。这时候，一个五十岁出头，但走起路来精神还蛮好，一身旧蓝咔叽布制服，颜色已经灰白；单布帽檐下面，一张红堂堂的脸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男人走过去，照那妇人的背上不断地拍着说，别哭了，别哭了，赶紧抬回去救治，别耽搁了娃的抢救。几个人过来，便把你抬上了马车。之后，我和李重九便到秦楼村，与李田村长汇合了，最后，我们就回了小李庄。”

董山又问：“那李凤娟的情况呢？”

李三娃说：“我们到秦楼村的时候，他们已经吃了晚饭，正准备来接我和李重九。那时候，李凤娟躺在马车上睡了，我们吃了点饭，也赶紧上了马车，一路往回赶。路上，李汉叔不时叹息。我们想，找回来姑娘应该是好事啊，也不知道他闹什么心，好像死了娘亲一样。李老五想问问，李田村长说，别闹他了，让他静静吧！路上，凤娟姐醒了一次，又问董山怎么样了，我们告诉她交给老烟筒村的人了，她才又睡去。后来就各自回家了。”

董山说：“就这些？”

李三娃说：“还有一些，路上，李汉哼哼唧唧地说，董山还算是个好人。可又说咋弄成这样。我们也纳闷，想问他，董山怎么就是个好人了，又弄成啥样了？可他没有细说，大家也都没有好意思开口问，就只是听他叹息。回来后，听说凤娟姐一直在家，没有出过门。还听说李汉叔私下问过李田村长，让村里留意一下又没有老烟筒村的人来，但问了几次，见没有动静，就又叹息。前几天，听说又忙着张罗凤娟姐相亲，来了几波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了。哎……凤娟姐真是个美人呢！哎——，我也问问你，你怎么就成了好人？我们大家都寻思和那口井有关系，可那口井水泥筒子老高，凤娟姐也不会自己掉下去啊！你要是救人，也不至于到井里救人啊？真是奇怪了。莫非是她被人扔到井里，你下去救的她？”

李三娃停顿了一下，又问董山：“我在瓜棚，见你从里面出来，凤娟姐却光着身子，你们有没有事？”

董山说：“你娘的，说话嫩难听。”

李三娃嘿嘿一笑，不吭声了。董山静静地回忆往事，那些往事深处，所有模糊的回忆像一阵烟云似的升了起来。他正要问李三娃，探寻李凤娟家在哪里，这时，村里却传来喊李三娃回家吃饭的声音，李三娃应了一声说：“好。”然后，李三娃拉着董山说：“你跟我回我家先吃了饭，我带你去李凤娟家！”

李三娃说请他回家吃饭，董山刚想开口拒绝，肚子里咕噜噜就叫起来。董山一个晚上步行，上半夜已把鸡蛋吃完了，刚才又经过与李三娃争斗较量，顿觉浑身无力，肚子空叫，冷得发抖。他望了望四周的冰天雪地，下意识地去摸怀里放鸡蛋的地方，可他明知那里是空空如也的，嘴禁不住蠕动起来……然而，他使力吞回一口唾液，摸鸡蛋的手又从怀里掏了出来！

看到董山想去又不好意思的样子，李三娃觉得好笑，大方地说：“董山，来者便是客，你别磨磨蹭蹭地像个娘们！”说完，一把拉了董山往家走去。

走进小李庄，果然是古色古香的，只是到处是被砸过的样子。一忽儿便看到了一座高大的石牌楼，董山停住了脚步说：“果然是一座高大的三进式石牌楼。我听人讲过，真是威猛呢，中看。”

李三娃见董山知道这石牌楼，顿觉好奇：“你咋知道的？”

董山说：“听人讲的。”

李三娃叹息一声说：“可惜了，破坏严重。你看，那最上层的灰瓦翘檐已经掉落得七零八落，下面原来有七个明清花纹支座砥柱，也被砸得坑坑洼洼，真担心会突然倒下。还有，那两侧以前各有三米稍探出的灰瓦青檐翘起，现在也被砸烂了。”

董山见李三娃说“可惜”，不禁好奇地问：“你这么说，不怕人家说你思想不好？”

李三娃赶紧压低了声音说：“董山，你咋也上纲上线？我爹就听我瞎说，可没少打我嘴巴子。我娘还好，我娘懂这些，还悄悄告诉我，以后这些都是好物件！好在现在人都务实了，说两句风凉话也死不了人。何况，俺村离乡里远。李田村长是个开明的人，抓那些工作，造势比动真章子大，往往雷声大雨点小，闹不出什情况的。”

董山说：“那你娘懂那些是老物件，可是有文化的人。我村也有一个人，不识字，但也很有文化，就是他讲给我听的。”

李三娃说：“不识字叫什么有文化？我娘可识字，还会写毛笔字呢！平常，也教我们兄弟背诗写字，写字是我不喜欢的，我喜欢练武术，可我爹又不同意，说有那力气，还不如多帮他拉大锤。”说起他娘，李三娃眼睛里放光，明显有些骄傲，提起他爹，却有点呼呼哈哈的。李三娃拉着董山继续看那石牌楼，说“你看中间正门之额，饰有明清花纹，虽然被砸了，但仍然清晰可见，两侧方柱一通到底，前额正中原来嵌刻着梅花篆‘小李庄’三字，后面嵌刻着梅花篆字“钟灵毓秀”四字，很是好看。”

董山顺着李三娃的手指看去，不无失望地说：“怎么和说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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