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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春(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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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会疑惑,抗战已经胜利,聿明已经归家,为什么我现在还对往事念念不忘。你会说,往日已然过去,为什么还要不厌其烦地诉说?我只有苦笑。已然过去?并没有过去。已发生的一切,依然存在着,不是吗?阿豆依然不能复活,婆婆依然葬在那个曾是儿童乐园的战时公墓里;而我,依然是那个受到重创的女子,身心留着八年战争与沦陷造成的伤疤。日本人侵略厦门那一年,我才22岁。而今我已30岁,30岁了。我人生的一段光阴啊。我还能想些什么?你以为,我可以安坐于轿中,欣赏着沿途景致——好像,在这里穿山越岭,是一种愉悦的经历。也罢,告诉你吧,事实并非如此。我在这些堪比羊肠小道的山路上乘轿赶路,已经有大半天了。一路上磕碰颠簸,除了岩石、树木和轿夫流汗的羸弱背影,看不到其他风景。此刻,那些“孤岛”岁月和沦陷时期的点滴往事涌上心头,不是再自然不过了吗?

你猜得没错,我们正在远离鼓浪屿的路上。你会说,此时恰好可以用来细细回忆我们家里的温馨过往,鼓浪屿的街巷、店铺和海滩。不必担心。我对鼓浪屿的每一寸土地都记忆犹新。况且,我们还会回来的。我们在福州不会住太久,也许一年,或许两三年。

想必你会坚持说,既然长路漫漫,有着诸多不适,为何不在旅途中歌唱或是咏诗?为何不畅想来日,或是追忆战前的幸福时光?也许你不能理解的是,我可以在时光中上下求索,却依然找不到一刻无忧无虑的幸福。人生永远是五味杂陈的,不可能从时光中切除一截苦难,重新接上美好的两端。至于诗歌……谁知道呢?也许明天我会吟诗作赋。也许吧。我自己做主,懂吗?今天我做主,任凭思绪如潮。

看,前方的轿子停下了。山路逐渐陡峭,轿夫们放下轿子,掏出用芭蕉叶包裹的自备鸦片。他们蹲下来舔着鸦片,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鸦片是富人的催眠药,而这山路上的脚力们却用它做强心剂。新保姆回头看看第二台轿子里的阿梅和阿州。我的两个孩子加起来才80斤左右,对于7岁和9岁的年龄来说算很瘦小。可话说回来,如今哪个孩子不比实际年龄瘦小呢?新保姆——她的名字叫菊钗——对他们微笑着。她在尽力讨孩子们喜欢,觉得自己能让他们忘掉素莉。

现在,我的轿夫追上了他们。我们家的轿子都颤巍巍地停在路边岩石上。“出来透透气。”我说,“来吧,孩子们。快点。”我钻出自己的轿子,双腿僵硬地向他们走去。阿州已经爬到了轿子边,阿梅还在等我把她抱下来。我们活动活动腿,揉揉后背。阿州把一块石头踢下山坡,跟着开始捡起鹅卵石,向树上丢去。

正值下午,不是强盗土匪杀人越货的最佳时刻。再说,我们看上去没什么油水,至少不太值得打劫。我们携带的不过是路上的干粮和每个人的换洗衣物、牙刷、梳子。我们打算到了福州再置办其他用品。母亲、阿桂和云云会料理我们离家后的所有杂事。

“小姐。”保姆喊阿梅,“你看这里。”她蹲在路边一丛野花旁,解开叶子的卷须,又把缠在花丛上的一条藤蔓扯下来绕在胳膊上。

“快扔掉。”我警告道,“别把球茎拔出来。有毒的。”

“我知道,太太。我最喜欢火焰百合了。”

“我们可以做个花冠。”阿梅提议。

“好呀,给你和妈妈各做一个。”

“不用了,谢谢。”菊钗喜欢这种不起眼的植物,我倒是很欣慰。火焰百合不大引人注目,但嫣红花瓣中的一抹黄色煞是好看。

我俯身拨弄着路边的石块。菊钗是阿玲家厨子的表亲。她30多岁,我其实更想要个年轻点的保姆,不过她身体硬朗,脾气温和。可我还是想念素莉。当时为我自己着想,我曾动过挽留她的念头。不过,即便她那位羊倌如母亲预料,投奔了共产党,至少她可以过上自己的小日子。我把手中的一颗石头丢了出去,恰好命中一棵树。阿州回过头来,惊讶地扬起眉毛。“现在我要击中后面的那棵树。”我说道,“看到没?那棵。”石头正中目标。我站到后面,阿州也击中了目标。“行了。”我说,“玩够了。回轿子里去吧。”

这条南北向的山路已经有上千年历史,有几处是凿山筑隧,还有几处则是直接将山坡夷为平地,不过这段路依然十分陡峭。“算了。”我转念说道,“我们走一走吧。菊钗,你要拉住阿梅的手,千万不要让她摔下山坡。”我拉住阿州的手。“看着脚下的路。”我说。

显然,阿州那天在厨房里的举动很令人称许——像古代传说中的孝子那样情愿舍身为母。我当然不可能让他死,甚至也不会让自己死,不过我确实痛苦到了几欲轻生的地步。有时候,这样的感觉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人无法继续埋藏在心底,必须在现实生活中真实经历一番。纵然无法真正付诸实施,也要疯狂发泄一下。那件事情距离现在已经快四年了。悲哀的是,那一幕并不是了局。请记住,我所说的并非真正的自杀。否则我现在岂不早该人死灯灭了吗?不是的,正如之前说的,我只是想让自己的感觉具体化。那么空虚……仿佛无止境蔓延的空虚。我感到冰冷彻骨,如同行尸走肉,悲哀如巨石般梗在心中。但无论如何,我并未轻生。

我不指望那种悲哀会彻底消退。不过,今天我几乎没有感觉到。你看,看那粉晕的日光,看我手臂上摇曳的叶影。听听大山的叹息声。一个人即便再如何沉浸于悲痛,她也能抬起头,欣赏啁啾的鸟鸣,岩石上温热的阳光味道,还有无边无际盛放的雪白茉莉。

我和阿州每踏一步都小心翼翼,在岩石与暴露的树根间择路前行,我们跃过路中被去年季雨冲出的沟渠,身手灵敏得像两只山羊。细细想来,实际上,历史上的自戕事件少而又少。我们在诗歌戏曲中所歌颂的那些,之所以受人瞩目,恰恰是因为其不同寻常。我们中国人,大多数宁愿苟且地活着。活下去是我们的责任。我仍记得阿桂说过的一句话,在得知我可能参与了抗日活动时她说,每个中国人的头等大事,是活下去。

我每次看这条路都发现有些不同。早晨的深黄色泥土不见了,现在我们脚下的蓝灰色花岗石碎片嵌在一片细腻的赭色泥土中。甚至连沟渠也有了变化。眼前这道纵贯山坡的沟渠被冲刷过,只在几个低洼处淤积了些泥沙。隔离道路与沟渠的花岗岩石板不知被放置了多少岁月,它们前倾后倒,长满各种苔藓。轿夫们对这条道路想必早已烂熟于胸。他们无数次地从这里走过,连小腿都记得住每个坡道的斜度,脑子更是本能地测量得出每个弯道间的距离。

我的腿开始疼痛,但我不想停下脚步,不能在爬山中途放弃。这样左转、右转、再左转,稳步地向上攀爬,很令人怡然自得。还不能放弃。“山重水复疑无路”后面一句怎么说来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妈妈。”阿梅愁眉苦脸地看我一眼。

没等她往下说,我就摇了摇头。等我们到达陡坡的顶部,才可以再坐轿子。或者翻过下一座山,直到我们走累为止。

当轿夫脚步轻快时,那感觉几乎像在海上行船。我重新乘上轿子时就有这种感觉。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去福州,当年阿梅只是个小婴儿,我还没怀上阿州。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天生就适应海上旅行,但那次是我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海上长途旅行。

我盯着轿夫乌黑的头发,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我的想法变了,甚至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会觉得这像是在航行。即便轿夫走得有节奏,依然让人很不舒坦。聿明去福州前,我应该告诉他我怀孕了。这么颠簸对胎儿不好,其实我们应该走海路的。这个时节,温柔的海浪会轻轻摇着我们,大海会为我们让出一条通道,而不是眼前这不肯退让的土地。大地像是在与我们抗争着,以牙还牙地回击轿夫的脚步,传到他们的腿、到脊梁、到肩头、到胳臂,再传到轿子,最后击中我们。

我本可以告诉聿明怀孕的事,可还没等我确定,他就走了。

我们从大路转入一条小径,香蕉叶和蕨类树叶擦过我们的手臂和肩膀。中午时分,我躺在轿中躺椅上,不得不合眼以躲避亮光。我眼见天色渐暗,想透过绿色枝叶的间隙,眺望一下染上紫晕的天际。在蝉鸣合唱声中我提高嗓门,提醒孩子们穿上毛衣。除此之外,这里唯一的声响,就是轿夫们脚踏小径时发出的啪嗒啪嗒声。

周遭各种阴影越来越浓,我们向一座寺庙走去,准备到那里过夜。遗憾的是,等我们到达寺庙并且安置妥当后,光线会太暗,无法阅读了。我轻叹一声,像鸽子在一片蝉鸣中的惆怅叹息。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整天都在期待着读完昨晚才开始看的那本小说。

高处的激流顺着山坡往下奔腾,只听见喧闹的水声。沿着小径下山后,一条溪流出现在前方,黑暗而隐秘的水面上闪着落日余晖的银光。架在小溪上的桥是用对半劈开的树干做成的,轿夫过桥时放慢了脚步。他们抬着我们到了对岸,转弯后继续向前走。我们右手边赫然现出一段花岗岩山崖,上面用红漆大字篆刻了一首诗。诗句末尾高出路面足有一丈有余,上写:

山花望高天

崖木植深田

我塞在包里的小说是范昊甫写的。我本想今天看完,想知道情节会如何发展,故事会如何结局。或许我可以从小说中了解他的想法,读懂他写这种小说的意图。这本小说与他的其他作品迥然不同,虽然同样是用白话文写成的,而且农民作为他故事中的主角也不是第一次。但在他之前的故事中,主人公们所遇到的艰难险阻不是自己造成的,就是日本人造成的。而在这本小说中,令主角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是国民政府和国民党军队。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有着热忱理想的男青年,他似乎与共产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这些并不意味着范昊甫已经转变成了一个共产主义者。从创作小说或诗歌的立场出发,他总是能创造出任何他所希望的人物。

上交自己后,带领国家暴富  造幻无极  当这星球没有花  星光不及你倾城(星光无往事)  泡沫之夏Ⅰ  我在三甲医院当神医  分手信  尊主恕罪  诸天降临从四合院开始  簪中录(青簪行原著)  罗丹岛之恋  逆袭男神攻略  泡沫之夏Ⅲ  别样的江湖  快穿:在狗血文里和反派相亲相爱  我和“大神”有个约会  我在春天等你  泡沫之夏Ⅱ  东北匪事  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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