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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第1页）

李健闭着眼睛磨磨蹭蹭地接起电话，电话在耳旁可脑子还未清醒，清晨醒来时他还责骂自己的心，在梦里宇哥回心转意，宇哥急切地寻找他，他给宇哥发了定位，宇哥一定会排除万难来这里找他，想到这儿，他打了自己一巴掌，但在内心深处他仍然希望宇哥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会原谅他。

跋山涉水的不是宇哥而是梁晨鱼。梁晨鱼拿到地址后就跑出去拦车，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一个出租车经过，网约车一看那荒山野岭的地址也没人接单，平时总觉得哪儿哪儿都是车，可真的需要的时候又一辆都没有。梁晨鱼跑到附近的地铁站找了一辆蓝色的共享单车，关键的时候还得靠最原始的方式。他拼命地蹬着脚踏板，耳边的风呼啸飞过，这一路不容易，如果先遇到一个愿意把他送到目的地的出租车那最好不过，如果遇不到，他再骑到李子的公寓去借他的车，再或者骑到许丽的住处，那里有他自己的车，他想着下次一定要张叔把自己的车开到学校留在那里。自从他哥出事儿，许丽就把他的驾照拿走了，不允许他骑摩托车也不允许他开车，他倒也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对车情有独钟，所以许丽的禁令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如此说来，梁晨鱼既不像梁老爷子那样爱好个下棋写字儿，也不像梁敬峰那样对穿着打扮尤为计较，他不像梁晨曦那样事事追求完美，样儿样儿追求圆满整齐，更不像许丽那样要把所有人抓在手里，他爱什么呢？他自个儿也在寻找他的热情，他喜欢被人包围的温暖，也想要护人周全。

他骑得满头大汗遇上几辆出租车，没人愿意拉他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但重金出勇夫，他给了那个身材胖大的年轻司机十倍的价钱，人家也就把他送到了山脚下。经过这么前前后后的折腾，他到达山脚下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到了山顶。郊区的气温要比城里低好几度，山上的清晨还得再冷几分，他就穿着身单薄的校服，一夜没睡还出了那么一身汗，走在山路上他不自觉地浑身打颤。通往道场的前半段路其实还挺宽阔能并排走两辆车，也没那么陡，他走着还没那么累，但是再往上走路可就陡了起来，其实侧面也有盘山路，车是能通到道场的，只是他不知道，人家没提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能靠双腿爬上去，他越走越吃力，腿又酸又胀，他咬着牙往前走，最后那段路他还真是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在饥寒交迫中他望见了那扇红门，那个心情就如在迷雾中颠簸过不知多少昼夜的船只找到灯塔一样，他跟那些船员一起欢呼雀跃，“终于回家了！”

天时尚早，道场的门还没大开，但道场从不锁门，和尚老实说他们这里不怕偷不怕抢，若人真有困难推门就能进，来人无论是讨口水喝，讨顿饭吃还是寻个住处都能自寻方便。梁晨鱼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去过名山也访过圣殿，唯独没独自爬过这野山也没这般擅自闯入人家，他心里还真没底。他轻轻地推了那红门一下，没想到木门毫无动静地就开了，他有点儿高兴，接着他又把腿连同整个人探进去，他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小心。院子里没人，有桥有树有石碑，正对着他的那间屋子大门也还没开，“这是个什么地方？”他暗自思忖着。他往里走，悄悄地喊，“有人吗？”可没人出来应他，他顺着院子侧面的小路继续往前走，石板小路通向后方山上各位师兄们的住房、斋堂和静坐闭关的禅房，他也爬过了白落雁他们爬过的石板路，路的尽头有开阔平整的院子，院子里还真有个精瘦的阿姨在打太极拳，他有点儿犹豫不知道是否可以上前一步问问阿姨，没想到阿姨先开口了，“小伙子，刚来啊？”

“啊，啊，我刚到，想来找个人。”

“找师傅啊还是找家人啊？”

“找我老师。”

“那他这会儿在那边树林里散步呢！刚出去，你从这边小路下去快走几步就能追上他。”阿姨嘴里说着，身体并未停下来，还给梁晨鱼指了路。

梁晨鱼嘴里说着谢谢就往阿姨指的小路走了，可他心里犯嘀咕，“她怎么知道我来找谁白老师的，她说的是白老师吗？”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他的脚已经踏在小路上了，阿姨那么和善，他就是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也是奇怪得很。

阴差阳错，梁晨鱼还真的远远地就望见了白落雁。那时白落雁正跟和尚老师俩人一起散步，她还有些问题要问，那些当着欧阳青和李健不能问的问题还困扰着她。俩人站在一块三米见方的空地上，空地被收拾得很平整，黄土被压得很平实，四周有用小腿粗的原木绑起的长条木凳子，也有一人高的木秋千，还有师兄们栽种的樱桃树，春季初到夏季末，这里的花草树木开花结果，风景异常宜人。

白落雁问老师，“您跟我们说我们从不曾生过也不曾灭过，我们的本性本就不生不灭，时空是个幻境，就算我们还没看到，也要带着这样的心去生活。我不惧怕死亡，不瞒您说，我尝试过随父母而去，可有人救了我，我觉得我不怕死，真的不怕，但是我觉得活着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每当我想到活着的恐怖的时候我都想一了百了，我很怕。”

老师问，“你怕什么呢？”

白落雁答，“我也不知道我怕什么，可我就是怕，一想到未来我就怕，想到过去我也怕，我怕未来依然如此。”

老师问，“未来有什么可怕的呢？你怕未来的什么呢？”

白落雁答，“我父母不在了，我就没了靠山，再也不会有人像我父母那样爱我支持我保护我了，我一想到未来就觉得我要自己这样面对这个世界，我没有勇气，什么都让我害怕，所以我总觉得一了百了是最好的办法。”

老师问，“真的是这样吗？父母在时他们帮你学习帮你工作帮你赚钱了吗？他们来北京陪着你了吗？你有困难会立刻跟他们说吗？他们会帮你解决一切吗？小青和李健不爱你吗？你从出生起就认识他们吗？”

白落雁答，“不是，但是我知道他们在啊，虽然我不需要他们为我做什么，但是他们在啊，如果我需要他们一定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而且我有家可回，现在我是孤儿了啊。”

老师答，“所以他们的存在不过是一种你知道你觉得对吧？我们人类就是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父母总是有走的那一天，只是他们的离开比较突然，你年纪轻没有准备，但是你已经具备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你只是心里苦，一直不愿意忘掉这种苦。你跟父母的感情太好了以至于你无法轻易地从这种感情里走出来。所有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要经历生离死别，人生无常，这也是我们改变不了的。不过，他们离开了他们并不会痛苦，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跟你打一局游戏一样，游戏结束就关掉了手机，他们也许现在正快乐得不得了。而你痛苦，是因为你觉得你没有爸爸妈妈了。那我如果告诉你，他们现在定居国外，一个非常富饶美丽的地方，但是你要留在这里工作生活，你会觉得难过吗？难过到不想活下去了吗？”

白落雁答，“不会，那我会非常高兴，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没出过国，还没享受过。”

老师问，“对于你来说，他们住在那么好的地方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能见你，也不能给你打个电话，但是他们非常快乐，你还会觉得苦吗？”

白落雁犹豫了一下，她回答道，“那也可以，只要他们快乐我愿意，我愿意他们过那种生活，就算以后的日子我得自己走，我也愿意。”

老师答，“那我告诉你，他们现在就是非常快乐，只是你看不见。人间是个很苦的地方，他们现在比你快乐。”

白落雁答，“那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们呢？如果我不怕轮回呢？就算来世我过得很苦，但是现在的我也不知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老师问，“你真的不怕吗？你真的不怕死吗？你说你不怕，是真的不怕呢？还是以为那是一种解决问题的终极手段呢？如果你认为那是解决一切的终极手段，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它解决不了你想象出来的任何问题，至于”老师正说到这儿发现了越走越近的梁晨鱼，白落雁顺着老师那越过她投向她背后的目光也转过了头，她那么一转头梁晨鱼也就看清了她的脸。三个人之间有十来米的距离，梁晨鱼停在了通往空地的小路上，他没有兴奋地奔向他心心念念的白老师，相反地，他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甚至凉掉了，他站在那儿不再往前走，也不回应白落雁那挥动的手。白落雁跟和尚老师说，“我的一个学生。”和尚老师说，“学生都往老师这儿跑，看来老师不好当啊。”说完，俩人一起笑了。

和尚老师跟白落雁慢慢地往梁晨鱼这儿走，当白落雁走到梁晨鱼身边时，她发现梁晨鱼眼眶红红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怎么跑这儿来了？”她这一拍拍到了梁晨鱼眼泪的开关，梁晨鱼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掉。白落雁被吓到了，“怎么啦？哭什么呀？”她这么一问，梁晨鱼不但没有忍住剩余的眼泪反而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他那么委屈，他又冷又饿又累，一路上他都咬着牙坚持着，他硬拖着那两条轻飘飘的腿只为了换得见到她那一瞬间的喜悦，因为前方有触手可及的希望他才能忍受这一夜身心的折磨，可这一刻，他觉得他一下子失去了一切。和尚老师见状，拍了拍白落雁后绕开他们往回走了，他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梁晨鱼越哭越伤心，白落雁说什么他都不回答，白落雁只好抱住他安慰地抚摸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老师在啊，我在啊。”过了好一会儿，梁晨鱼渐渐止住了哭泣，只剩下抽噎，他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委屈地说，“你出家了啊！那我怎么办？”

白落雁推开他，盯着他那低垂的眼睛问，“你说什么？谁出家了？”她仰头大笑，“你以为我出家了啊？”

梁晨鱼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你看你穿着这样儿的衣服，这里，这里不是寺庙吗？”他拉了拉她穿的青布长袍，又指了指远处的禅房。

“穿这衣服就是出家了啊？”说着她掐了掐他冰凉的脸颊，“你可真是可爱。”

梁晨鱼突然明白过来似得眼睛一亮，“你没出家？真没出家？”

白落雁不回答他，顽皮地绕过他顺着小路往回走，她抿着嘴偷偷地笑，梁晨鱼也不累了，追在后面一会儿绕到她左面一会儿绕到她右面，他追着她问，“你没出家对吧？你说话啊！真没出家对吧？别骗我啊！”

“没出家！我出的哪门子家啊！”

听到白落雁的回答，梁晨鱼兴奋地大叫，“她没出家，她没出家！”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明明所有的问题都是梁晨鱼自己想象出来的，可这会儿他高兴得不得了，从昨天他听说被白落雁被开除那一刻起，他想象出了无数种悲惨的景象，好像那些景象真的发生过一样，而此刻，那些问题好像都被他解决掉了，故事走向了完美的结局，所以他高兴得不得了，无中生有，从有到无，这足以让任何人兴奋起来，他一下子又有了力气，他一把抱起白落雁，在朝阳照耀的春光中转圈，他那么快乐，他抱着她飞快地跑了起来，他多么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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