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萨尔达尼亚没拿枪追杀我真是万幸;但他的反应跟杀我也差不多了。他对媒体说,现在是时候给巴西年轻一代球员表现的机会了;在与阿根廷的一场比赛之前,他未把我放进首发名单,说是出于纪律方面的原因;另一场跟智利的比赛之前,他说考虑把我调出国家队,说我的近视眼不利于夜晚比赛。
这个关于近视眼的说辞实在是太可笑了。是的,我的确近视,这在我15岁进桑托斯俱乐部踢球的时候就体检出来了;但这并不妨碍我踢球,事实上,近视甚至令我如虎添翼呢。在我最辉煌的那些年里,有些记者就曾提出一个有趣的理论:因为近视,所以我看到的球场要比正常球员眼中的球场宽阔很多。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但近视绝不是我踢球的不利因素。
每个人都知道萨尔达尼亚想干什么,而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人无法容忍了。就在与智利的比赛之前,他被解雇了。我留在了首发名单中,并且打进了巴西队5个进球中的2个。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没有。被巴西国家队解雇之后,萨尔达尼亚又回到了新闻行业,而有了不需负责任的发言权,他开始猛烈抨击我们。他说格尔森——我们的明星级中场球员——患有心理疾病,说替补守门员里奥一直很苦恼,因为他的胳膊太短了。而我,在“近视”这个话题上他没法再做文章,就说我的身材胖得不像样;而这又被证实是假话。于是他又转移了目标——在某天晚上的电视节目中,他说,真正悲哀的事实是贝利得了严重的疾病,但他无权说出真相。
当时我在家里看了这期节目。听起来不像是真的,我的感觉很好,但萨尔达尼亚说得太郑重其事,我禁不住开始纳闷——是不是他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球队的官员是不是出于怜悯或是不愿我从1970年世界杯上分心而故意瞒着我?毕竟这支球队的管理层曾有过类似的“恶行”:他们拆过球员的信件、禁止我们质疑他们的决定……当时的巴西,球员有时只是被当成一种财产,所以,这些猜想都有可能是真的。
我越是纠结,就越是相信自己得了什么重病,如癌症之类。整晚我都睡不着,第二天早上我找到技术委员会和队医,要求他们对我说实话——我是不是病了?他们回答说,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只不过是萨尔达尼亚为了在公众面前保住面子而编造出来的。但我还是亲眼查看了过去和现在的体检报告,然后才放下了心里的石头。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的怒气也消失了。萨尔达尼亚有很多问题,有些问题也许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他为1970年的巴西国家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也帮助巴西足球重拾自信,在这一点上他值得大家的称赞。最后,他死在了自己心爱的工作岗位上——1990年他在意大利参加世界杯期间去世,身份是:记者。
11
新的主教练不仅在风度举止上跟萨尔达尼亚不同,他还是我的前队友和好朋友——马里奥·扎加洛。他是1958年和1962年巴西两次夺冠时国家队的核心球员。1950年世界杯决赛时,扎加洛也在马拉卡纳球场上,那时他还是一名18岁的士兵,来参加赛前的表演仪式。他观看了那场比赛,也暗自发下誓言:有朝一日一定要从乌拉圭手中夺回奖杯。
扎加洛担任巴西主帅时只有39岁,只比球队里的老球员大6岁,但他很快就树立起了战术大师、不玩阴谋诡计的形象。他赢得了球员们的尊重,一是因为他两获世界杯的光辉历史,二是因为他身上的那股威慑力——扎加洛在巴西东北部长大,从小就在惊涛骇浪里游泳,从而锻造出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和坚强。说实话,他是我见过的最镇定的人。
我找到扎加洛,对他保证说我不会惹麻烦——萨尔达尼亚只是个特殊情况,那种事不会再有了。
“如果你不愿派我上场,我能理解。”我对他说道,“我不会反对,我保证。但请直接告诉我,别玩花样。”
扎加洛笑了。“贝利,”他说道,用巨大的手掌拍着我的肩膀,“我不是傻瓜。你会上场的,相信我。”
扎加洛颇为自信地保留了萨尔达尼亚的班底,只做了细微调整。他的英明决策之一就是将埃杜阿多·冈卡尔维斯·德·安德拉德——外号“托斯唐”或“小硬币”——招入了国家队。托斯唐是巴西队历史上最有才华、最有活力的球员,他15岁就踢上了巴西甲级联赛,他少年成名,又跟我一样踢的是攻击型前锋,所以被人称作“白贝利”。不论是在球场上还是球场外,托斯唐都是一个很聪明的人,退役后当了医师。媒体对此有些议论,说同时将我和托斯唐放在场上是不可能的,我们的风格相似,位置重叠,但扎加洛用他的自信和智慧打消了这些顾虑。事实上,很多人后来都说,1970年那届国家队里,场上经常会同时有四五个“10号球员”。
这种安排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有些人批评我们,说我们是一支只有进攻、没有防守的球队。但扎加洛认为,只要能让我们形成默契的配合,场上有多少才华出众的球员都不会有冲突。这句话听起来很简单,但在我的足球生涯中,我曾目睹过这种理念的实施难度。扎加洛鼓励大家畅所欲言,帮助他制订决策;这种执教风格是与1966年那种唯我独尊、封民之口的独裁气氛截然不同的。我们球队开会时,每个人都有机会发言,扎加洛只是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他相信自己能够容纳各种声音。就这样,慢慢地,一支真正的球队渐渐成型了。
12
就在我们准备去墨西哥时,政治再次干涉进我们的备赛事宜中来——其干涉方式也是前所未有。
此时巴西军事独裁政府的首领是奥米利奥·梅迪西,他是一个强硬的保守派,同时还是一个球迷。数年间他在军队一路爬升,同时也关注着巴西足球的起起落落。他在接受某家报纸采访时说,希望看到他最喜欢的球员——达里奥·何塞·多斯·桑托斯能代表国家队参加1970年世界杯,此举令我们大为惊讶。
达里奥又被称作“非凡的达达”,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球员,是巴西足球史上进球最多的球员之一,但当时的国家队里进攻型球员已经人满为患,并且,我们付出了很大努力才打造了互相熟悉又彼此信任的球队核心。所以,在这个时候,队伍里实在没有达里奥的位置了。
梅迪西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因为他是达里奥的球迷,是一个足球爱好者,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当时的巴西,还有些别的事情,这些事情只会增加我们在墨西哥世界杯上夺冠的压力。在上世纪60年代末,巴西的军政府变得更加独裁、更镇压异己,他们对媒体进行审查,在大学等机构里清洗可疑的“危险分子”,数以千计的巴西人流亡国外。当时有一句很流行的话——“ameooudeixeo”——“要么喜欢,要么离开。”更糟的是,军事独裁政府竟然开始拘捕普通百姓并对他们施以酷刑。1970年年初的几个月里,就在我们忙着备战世界杯时,一位名叫迪尔玛·罗塞夫的大学女生被关进了巴西南部的一所监狱并受到酷刑折磨:她被倒挂在金属杆上遭受电击。
刚刚听说这些事的时候,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恶行是发生在纳粹德国的,不应该发生在我们心爱的巴西。几年过后,智利的军事独裁者奥古斯托·皮诺切特发动流血政变,还有,阿根廷的“肮脏战争”。这些惨剧向全世界展示了南美的独裁者是多么残忍。很快,国家队的教练和球员们就亲耳听到了类似的恐怖事件,虽然我们不能确定其严重程度,但它们的真实性已经毋庸置疑了。队员们长时间地谈论当天的事态。我们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我们是不是该表达抗议?
可是最后我们还是选择了沉默。我们只是足球运动员,不是政客,我们不适合谈论政治。而扎加洛也听从了上面的要求,将达里奥招进了国家队。我们仍是保持沉默——暂时明哲保身。
13
在我参加的历届世界杯中,1970年墨西哥世界杯是最疯狂的一届,也是最有趣的一届。这届世界杯有很多困难,如炎热的天气、高海拔的地理位置,还有时刻围绕在我们身边的混乱。但那些喧嚣而有见识的墨西哥球迷喜欢我们,感谢上帝,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是不可能取得那么好的结果的。
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墨西哥球迷的热情吧:小组赛中,墨西哥队以4:0击败了萨尔瓦多,赛后,数万墨西哥球迷冒着大雨拥上首都墨西哥城的街头。他们聚集在世界各国记者下榻的酒店门外,将主办方为本届世界杯制作的直径近4米的玻璃足球拆下来,欢呼尖叫着将其一路滚到了2英里之外的中央广场,然后在一片欢乐中将其变成碎片,分发给众人充当纪念品……
有些球队根本无法适应这里的环境。有的比赛场地条件太过恶劣,比如说,比赛地之一的托卢卡市海拔高达2743米;再比如说,为了让欧洲的球迷看到直播,国际足联把有些比赛安排在中午的烈日下进行,而有的球员根本适应不了这里的高温天气,有些比赛中——比如德国和秘鲁的比赛——整场比赛球员们似乎只愿待在看台下那一点阴影里踢球。
这是1950年巴西世界杯以来第一次在拉丁美洲举办的世界杯,欧洲人非常担心异域的病菌和危险因素。英国人从国内运来了瓶装水,还试图空运一些腌肉和香肠过来,还有自己的大巴车、小桌子等等。但他们未能如愿,墨西哥说害怕这些东西会带入口蹄疫病菌,就把所有英国运来的香肠在机场焚烧了,英国人只能吃墨西哥本国那辣死人的香肠。
巴西队也多多少少受到了这种气氛的影响。就在我们抵达后不久,墨西哥当局拘捕了9名嫌疑人,说他们要密谋绑架我。此后巴西队的管理层就要求我必须每晚换一个房间睡觉,球队的安保也升级了,甚至还为我指派了一名贴身保镖。这些事现在听起来挺吓人的,当时在某些方面来说也的确如此;但我当时并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我前面曾经说过,生在那个时代,就得学着去习惯那些混乱的情况。我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跟以往一样,我每天都睡得很安心。
主教练扎加洛和球队的管理层尽力让我们处在一种舒适、安宁、远离纷扰的环境之下。巴西队是16支参赛队中最早抵达墨西哥的,我们在首场比赛前1个月就赶过来了。我们的小组赛是在高海拔的瓜达拉哈拉市举行,早来是为了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和气候;但我认为,球队主要是想让球员们更多地待在一个地方,避免再受到1966年世界杯期间那种狂欢节似的气氛影响。他们希望我们能一起生活、一起训练、建立纽带。
到那时为止,球队的核心球员已经集训了一年半的时间。在球场上,我甚至能提前预知到队友的跑位,反过来也是一样。到达墨西哥之后,我们的默契程度更高了,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比赛录像,感觉就像是兄弟一样。
一天晚上我给妻子露丝打电话,她对我说,全家人每天都聚在一起为我们祈祷。于是我就想:如果能让队员们也成立一个祈祷小组是不是很好呢?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队长,亦即我在桑托斯俱乐部的队友卡洛斯·阿尔贝托。他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我们又把这件事告诉了球队管理层的安东尼奥·德·帕索,接着,托斯唐、皮亚扎,还有受人敬重的助理教练马里奥·亚美利哥也加入了我们。很快,包括球员在内的巴西代表团的40名成员都加了进来,我们每天晚饭后都一起祈祷。这件事并没有强制命令,但不论是不是天主教徒,大家都自觉参加。
我们每天都要为祈祷找一个主题:疾病、越战、国内的政局、亲人的健康……但我们从未祈祷去获得本届世界杯的冠军,我们只是希望不要有人在比赛中受伤,我们祈祷上帝把我们团结在一起,祈祷他保佑家人的安康。
说实话,与1958年瑞典世界杯相比,1970年这届巴西国家队并没有那么多才华横溢的球员。国内认为我们能夺冠的人也不多,有些记者甚至认为我们连小组赛都不能出线。但是,看着大家每天祈祷,每天在一起生活,以我10多年职业生涯的眼光来看,这支队伍身上有种此前从未有过的东西。在训练中,在比赛中,我们的表现远远超过了每个人才能的总和。我们踢得非常好,进而也渐渐意识到,我们拥有某种特殊的东西。
这是足球教会我的另一个道理,而在1970年世界杯之前我从未领会到。在墨西哥,在祈祷中,在训练中,在球队会议中,在吃饭、打闹中,在队员的兄弟情义中,我终于发现了一群球员真正融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我看到的,是一支队伍的力量。
14
1970年世界杯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好像过去的巴西足球曾经历过的恐怖和不安再次摆在了我们的面前,而要想夺冠,就得一个一个把它们消灭。
第一场比赛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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