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柳昔亭一直闭目不语,中途到了客栈歇脚,跟随的小厮们都各自吃饭去了,岑书白跟着他到了房门前,说:“公子,我待会儿把饭送上来。”
柳昔亭嗯了声,也没拒绝。
傍晚送进去的饭食,待天色黑透,岑书白进去时见饭食仍然原样未动,只是热汤已经冷透,上面结了一层油皮。
房间里漆黑一片,岑书白叫了声公子,许久也没听见回声,顿时心内大乱,忙去点燃了蜡烛。屋内乍亮,他一回首却见柳昔亭只是端坐着,定定地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岑书白站在原地没动,劝慰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也没说出口。
柳昔亭倒是先开口了:“我又不会寻死,你急什么。”
岑书白被他噎了一下,垂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里面用油纸包了一把粽子糖,他把袋子的敞口对着岑书白,问道:“临行前,寻桃给我的,你要吃吗?”
岑书白仍然不动,也没有真的作答。
柳昔亭自己吃了一个,说:“我把她抛下了,她还要过来劝慰我,我情何以堪。”
岑书白听他话语间凉飕飕的,也没上前,掀袍原地跪下了,说:“公子……”
“你跪我干什么?”柳昔亭紧紧捏着那个糖袋子,手背上青筋毕现,说,“回头我还要给他跪回去,你不如直接去跪他。”
屋内一时针落可闻,柳昔亭并不擅长对人说重话,这话说出口自己也沉默了,许久才说:“把饭菜热一热,我要吃。”
岑书白应了声,站起身收拾已经冷透的饭菜,突然听他说:“我今天在想,当初你若是不救我,落在那些邪众手里,我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若是他第一次逼我的时候,我就触地而死,”柳昔亭声音一哽,说,“至少寻桃还能在师父膝下承欢,不必跟着我屈膝低头。”
岑书白不敢再跪,只是僵硬地站在桌边,手指紧扣桌沿,等他的下话。
柳昔亭静默了片刻,语气平复,说:“我不要你的命,我不体面地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你若是真的愧疚,你就带着你的愧疚,像我这样活着吧。”
*
苏州城内两大堂口闹得不可开交,苏枕寄因为自己的一柄刀被绊住了月余,也没见他们吵出个结果。
徐往利不肯说香炉与徐成无死因的关联,但是这段时间整个苏州城都闹得沸沸扬扬,苏枕寄也弄明白了一二。
春风堂堂主叫冯全,家中有个三岁幼子,冯全已经将近五十,才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宝贝得不行。
半年前两个堂口就在争夺一笔西洋生意,自从春风堂拿下了那笔大单子,他们运货的码头被人打砸,甚至被人放火来烧。
两个堂口自此结上了仇,但春风堂的货物损毁,是可以以眼还眼的,直到冯全的幼子被泡得浮肿,被人从河中打捞起,同时打捞上来的还有一个铜制瑞兽香炉,香炉内的缝隙中尽是血迹。
这笔仇说来也是无头账,若按照官府查案的章程,是很难定为紫藤堂所为的。虽然证据不足,仇怨却深,这笔帐自然是要算在紫藤堂的头上。
三月已至末尾,正值暮春时节,天气愈暖,桃花虽然花期将尽,苏州城内仍旧绿叶载道,繁花绕溪。
苏枕寄在街边寻了个馄饨摊子,热腾腾的鲜肉馄饨刚刚端上,他将累赘的宽袖一挽,正要动勺,忽听得马车自身侧驶过,他抬眼一看,的确是许久未见的越府车驾。
他舀了一只馄饨,心不在焉地吹凉,心说柳昔亭这一趟用了有一个月吧,到底是去了哪里,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苏枕寄心内实在好奇,囫囵吃了,起身喊老板算钱,却见面前有人落座,说:“别急,我也没吃呢。”
“哎,你刚刚……”苏枕寄惊奇地指了指刚刚车驾驶过的长街,说,“你是刚回来?”
柳昔亭面色憔悴,看起来没太多精神,仍然温和地对他笑,说:“是,刚刚管家说看见你了,我就在拐角下了车,过来找你。”他说着看了看苏枕寄的碗,说:“都没吃几个,怎么,不好吃吗?”
苏枕寄赶紧回头看了眼老板,说:“不是不是,我刚刚瞧见你们府上的马车,着急想去见见你,才没吃几口。”
他说罢回头喊道:“老板,再拿一碗竹笋虾肉的。”
柳昔亭愣了愣,说:“你有事找我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苏枕寄见他神色怔怔,刚舀起来一只馄饨,就直愣愣地往他嘴边送过去,“你吃不吃?”
柳昔亭眉头一动,还没说话,苏枕寄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收了回去,说:“知道知道,不成体统,我不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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