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人们开始对双酚A(BPA)变得异常恐惧。但早在20世纪50年代开始,这种合成化学物质就被用于生产透明、耐用的塑料制品。从婴儿奶瓶到食品罐再到主水管,数以百万计的消费品中都含有这种化学物质。[1]到了2008年,全球每年生产270万吨双酚A,它无处不在,93%的美国人(6岁以上)尿液中都可以检测到这种物质。[2]可是就在这一年,一个美国联邦健康机构站出来说,这种我们每天都接触的化合物可能会导致癌症、染色体异常、大脑和行为异常以及代谢紊乱。至关重要的是,哪怕低于规定的暴露标准,它也可能导致所有这些健康问题。于是一切都乱了套。
双酚A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则警世寓言,它讲述的是在我们忽视女性医疗健康数据时会发生什么。从20世纪30年代中期起,我们就知道双酚A可以模拟女性雌激素。至少从20世纪70年代起,我们就知道合成雌激素对于女性存在致癌风险:1971年,已使用长达30年之久、曾被开具给数百万孕妇的合成雌激素己烯雌酚(DES)被禁,此前有多宗报道称,因为在母亲的子宫内接触过DES,有年轻女性患上了罕见的阴道癌。[3]但是双酚A继续被用在成千上万吨消费塑料中:到20世纪80年代末,“由于双酚A在CD、DVD、水瓶和婴儿奶瓶、实验室和医院设备等领域找到了新的市场,美国的双酚A产量飙升至每年近10亿磅”。[4]
但是双酚A的故事不仅仅关乎性别:它还关乎阶级。或者至少关乎性别阶级。由于担心消费者强烈抵制,大多数婴儿奶瓶制造商都自愿生产不含双酚A的产品,此外,尽管美国官方表示双酚A不具毒性,但欧盟和加拿大正在着手全面禁止双酚A的使用。但我们的立法只涉及消费者,而从没为工作场所的暴露水平设定过监管标准。[5]职业卫生研究人员吉姆·布罗菲说:“让我感到讽刺的是,所有这些讨论——关于孕妇和刚刚分娩的女性所面临的危险,从来没有延伸到生产这些奶瓶的女性身上。这些女工的暴露量远超一般环境中的水平。没有人谈及在机器前生产这种东西的怀孕女工。”
布罗菲说,这么处理是不对的。工人的健康应该是公共卫生的优先事项,因为“工人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扮演着预警的角色,如同煤矿里的金丝雀”。如果塑料行业的女工乳腺癌发病率被记录下来并得到认可,“如果我们对每天使用这些物质的工人的健康状况给予足够关注”,将对“这些物质获准进入主流商业领域产生巨大影响”,也将对“公共卫生产生巨大影响”。
但我们关注得不够。在女性健康研究人员安·罗尚·福特工作的加拿大,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运营的5家女性健康研究中心在2013年遭到资金削减,福特自己的中心也包括在内。英国的情况类似,“公共研究预算被大幅削减”,罗里·奥尼尔说。因此,“资源丰富得多”的化工行业及其分支多年来成功地抵制了监管。他们反对政府的禁令和限制。他们声称已经不再使用某些特定的化学物质,尽管随机测试表明它们仍然存在。他们不理睬关于其产品对健康有负面影响的研究和其他证据。[6]1997年至2005年间,世界各地的实验室对双酚A进行了115项研究;在由政府资助的研究中,90%的研究发现双酚A在暴露量低于或等于参考剂量的情况下会产生影响。而在由业界资助的11项研究中,没有1项研究认为它会带来任何影响。[7]
其结果是工作场所仍然不安全。布罗菲告诉我,他在大多数汽车塑料厂找到的通风设备仅限于“天花板上的风扇。所以烟雾会穿过呼吸区,飘到屋顶上。夏天的时候,那里非常热,肉眼就能看到烟雾,他们会打开厂房大门”。罗尚·福特说,加拿大美甲沙龙的情况也是如此。“这里是蛮荒的西部。任何人都可以开美甲沙龙。持照开业是最近才有的要求。”但即便如此也“相当宽松”。没有通风要求,没有培训要求。没有关于戴手套和口罩的法规。而且,没有人会跟进现有的要求——除非有人投诉。
但我们在这里遇到了另一个难题:谁来投诉?当然不会是女工本人。在美甲沙龙、汽车塑料工厂及各种危险场所工作的女性是你所能找到的最脆弱、最无权无势的工人。她们是贫穷的工人阶级,多数是移民,招架不住拿自己的移民身份来冒险。这就为剥削她们创造了条件。
汽车塑料工厂一般不属于像福特这样的大型汽车公司。罗尚·福特告诉我,它们通常是独立的供应商,“一般没有加入工会,而且就算做出了更多违反雇佣条例的行为,往往也能脱身”。除此之外,加拿大汽车工业的中心——安大略省温莎市是该国失业率最高的地区之一。其结果是,工人们清楚,如果她们要求得到更好的劳动保护,得到的回应将是“‘好吧,你现在就给我走人,门口有10个女人排着队想要你这份工作’——我们听很多工人讲过这一点,一字都不差”,罗尚·福特说。
如果这听起来不合法,那很可能就是不合法。过去100多年以来,各国已经建立了雇员权益框架。它们因国家而异,但一般都包括休带薪病假和产假的权利、固定的工作时间以及免受不公正和(或)突然解雇的保障。但这些权利只适用于雇员。而越来越多的工人并不属于此列。
在许多美甲沙龙,技师从技术上讲是独立承包商。这让雇主的日子好过多了:根据消费者需求经营公司的固有风险会被转嫁给工人,她们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也没有工作保障。今天顾客不够多?那别来上班了,也没有薪水可拿。出了小差错?你可以走了,也别想着什么遣散费了。
2015年,《纽约时报》报道了47岁的美甲师林青的故事。当时她不小心将一点洗甲水泼到了一位顾客的普拉达凉鞋上。[8]“当那名女顾客要求赔偿时,老板塞给她270美元,而那笔钱是从林青的工资里扣的”,林青就这样被解雇了。“我连一只鞋都不值。”她说。林青的故事出现在《纽约时报》对美甲沙龙的系列调查报道中,调查显示美甲店的员工遭受了“各种各样的羞辱”,包括老板持续的视频监控、言语羞辱甚至体罚。[9]在纽约法院提起的诉讼内容包括,指控一家美甲店要求员工每周工作66个小时,时薪1.5美元,而且在生意清淡的日子里完全不给工资,美甲师在店里喝水还要另外付钱。
《纽约时报》的调查报道发表后,纽约开始实行执照制度。那里的工人必须至少拿到最低工资,美甲沙龙必须用多种语言展示《权利法案》。[10]但美国其他地方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工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在英国,对美甲店的监管和许可基本上是自愿的[11]——在实践中,这意味着基本上不存在任何监管。2017年的一份报告将越南女性劳动力描述为“现代奴隶制的受害者”。[12]
雇主们钻劳动法的空子,监管极其不力,而美甲沙龙只显示了冰山一角。零小时合同①、短期合同、中介雇佣——这些雇佣形式都被硅谷包装成诱人的“零工经济”,仿佛它们有利于工人。但事实上,零工经济只是雇主回避基本雇员权利的一种方式。临时合同创造了一种恶性循环:劳工的权利从一开始就比较少,于是工人不愿意为他们仍然拥有的权利而斗争。所以这些权利最终也会遭到侵犯。英国是欧盟中临时工作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13]英国劳工联合会的研究发现,在英国的工作环境中,雇主普遍利用临时合同非法损害工人的权利。[14]
国际工会联合会在描述不稳定工作的“惊人增长”所带来的冲击时,自然也几乎没进行任何性别分析。[15]工会联合会报告称,与女性相关的影响“很少体现在官方统计数据和政府政策中”,因为“衡量劳动力市场发展的指标和数据”对性别不敏感,与以往一样,数据通常不按性别分类,“因此有时很难计算女性的总体数量”。这样一来,“就没有数据能体现全世界从事不稳定工作的女性人数”。
但现有的地区和行业研究表明,从事不稳定工作的女性比例过高。在英国,公共服务业总工会发现,截至2014年,低收入工人的近三分之二都是女性,[16]而且当中很多人“从事多份不稳定的工作,以弥补失去的工作时间”。[17]福西特协会最近的一份报告显示,有八分之一的英国妇女从事临时工作。[18]在伦敦,这一比例接近三分之一。
尽管我们常认为不稳定的工作在就业市场上属于不那么“体面”的类型,但事实上,这类工作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所有职业门类和级别中。[19]英国大学与学院联合会的数据显示,通常被视为精英职业的高等教育行业,目前是临时工的第二大就业群体。[20]该联合会的数据并不是按性别分类的,但英国高等教育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1]女性比男性更有可能签订期限较短的定期合同,德国和欧洲的数据也显示了同样的结果。[22]
更广泛地说,在整个欧盟,过去10年中女性就业的增长大部分是通过兼职和不稳定的工作实现的。[23]在澳大利亚,30%的女性从事临时工作,男性的这一比例为22%;而在日本,非正式员工中有三分之二[24]是女性。哈佛大学一项针对2005年至2015年美国“非传统工作”兴起的研究发现,从事此类工作的女性比例“增加了1倍以上”,这意味着“如今女性比男性更有可能从事非传统类型的工作”。[25]
这是一个问题,因为尽管不稳定的工作对任何工人来说都不理想,但它对女性的影响尤其严重。首先,它可能会加剧性别薪酬差距:在英国,依照零小时合同工作的工人,时薪会缩水34%,签临时合同的工人,时薪缩水39%,而中介公司的派遣工人,时薪缩水20%——由于公共服务持续外包,这类工人的数量也一直在增加。[26]但似乎没人有兴趣找出它对女性的影响。一项针对欧洲薪酬政策的分析批评了外包趋势,称政策实施似乎“甚少或根本没有考虑到其性别影响”。[27]而现有数据表明,这些变化造成的性别效应不胜枚举。
首先,派遣工作“进行集体谈判的空间有限”。这对所有工人来说都是一个问题,但对女性来说可能尤其如此,因为有证据表明,集体谈判(相对于个人薪酬谈判)对女性来说可能尤其重要——因为令人讨厌的谦逊准则会再度出现。因此,无法进行集体谈判的派遣类工作增加,可能不利于缩小性别薪酬差距。
但是,不稳定的工作对女性的负面影响不仅仅体现在意料之外的副作用上,它还关乎零工经济固有的权利弱化问题。在英国,女性员工只有在实际是正式员工的情况下才有产假。如果她是一名“工人”,也就是签了短期或零小时合同的人,她根本没有任何休假的权利,也就是说,她只能辞掉工作,生完孩子以后重新应聘。女性员工只有在最近的66周里工作了26周,且平均工资至少为每周116英镑的情况下,才有资格获得法定产假工资。
这就是问题所在。霍莉是英国一所大学的助理研究员,由于没有重返工作岗位的资格,她生完孩子后工资下降了两个等级。[28]玛利亚也是一名大学研究员,在即将分娩的六个星期前,单位给她安排的工作时长突然神秘地缩短了一半;她的产假工资也相应减少,这对她的雇主来说倒是有益无害。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酒吧餐厅员工蕾切尔身上:在她告诉老板她怀孕了之后,她的工作时间突然减少了。她现在可能根本没有资格领取法定的产假工资。
生完孩子以后,玛利亚签了一份新的大学合同,每周工作不到3个小时——这是学校仅有的工作机会。在正式员工缺勤时,她可以也确实能顶替上去,多拿到点工作时间,但这种工作往往是临时通知的。在这里,我们遇到了第二个严重影响女性员工的主要问题:无法预测的、最后一刻才定下来的工作安排。
正如我们所见,女性仍然承担着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无偿照护工作,尤其是照看孩子的主力,这使得她们很难应对不规律的工作时间。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英国的儿童保育规定没有跟上女性工作方式的现实——这是另一个有数据、但不使用数据的例子。我们知道,75%的英国中低收入家庭现在的工作时间都超出了标准范畴,但大多数正规的托儿服务仍然只限于早8点到晚6点之间。而且如果想要送孩子入托,必须提前很长时间预订并支付费用,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使用该类服务,临时找起来会很麻烦。这个问题对于单亲父母来说尤为严重(英国90%的单亲家长是女性[29]),他们的临时工作增加了27%。[30]考虑到英国是欧洲儿童保育费用最高的国家之一,这也是一个昂贵的问题。[31]
不分性别的算法使日程调度问题也更加棘手。越来越多的公司使用“实时”调度软件,这种软件利用销售模式和其他数据来预测何时需要多少工人。它还会对实时销售分析做出反应,告诉经理在消费者需求放缓时让员工回家。Kronos公司为许多美国连锁店提供相关软件,该公司负责业务开发的副总裁对《纽约时报》说:“这就像魔法。”[32]
对那些将销售风险转移到员工身上、以便提高利润的公司来说,使用他的软件可能确实感觉像魔法。对越来越多受益于员工工作效率的经理来说,这可能也是一件好事。然而,对工人,尤其是那些承担着照护责任的工人来说,这种感觉就没那么好了。珍妮特·纳瓦罗是圣迭戈一家星巴克的咖啡师,她向《纽约时报》展示了自己由算法编制的近期日程安排。[33]她将要在周五工作到晚上11点,而周六和周日分别是从早上4点和5点开始上班。她很少能提前3天以上知道自己的工作时间表,而这妨碍了她请人照顾孩子,迫使她搁置了商业副学士学位的学习。这是又一个例证,说明在一个充斥着性别数据缺口的世界里,大数据的引入会放大和加速已经存在的歧视:关于女性无偿照护的数据,软件设计者是不知道也好,不关心也罢,总之他们在设计时显然没有参考这些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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