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没有看见他。”
“很明显,你从来都看不见有谁走进你家。”我说,“告诉他,我只需要打扰他两分钟。”
伊特兰-萨达特沉下脸,用恰多尔包裹住她圆胖的身子,嘟囔着走开了。我并不生她的气,我知道她只是在服从马哈茂德的命令。几分钟以后,她回来说:“马哈茂德正在祈祷。你知道他祈祷会用多长时间。”
“没关系。”我说,“我会等。如果有必要,我会一直等到明天早上。”
又过了一段时间,马哈茂德终于出现了。他咕哝着向我问了好,看上去脾气很糟糕。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厌恶这个地方。我只能哽着喉咙说:“马哈茂德,你是我大哥。爸爸留下我让你照顾。只有你能帮我。我像你一样爱自己的孩子们,不要让他们成为没有爸爸的孩子。帮帮我!”
“这不是你能管的事。”他嘟囔着说,“这件事我也没办法。”
“伊特兰-萨达特的叔叔在革命法庭和政府委员会都有很大的影响力。你只要能安排我们见面就好。我只想知道哈米德在哪里,现在情况怎样。只要带我去见一下伊特兰的叔叔就好。”
“真的吗?你想要我承认这种不信真主的无神论者是我的亲戚?还要请求赦免他的罪行?不,亲爱的,我的荣誉和尊严不是在路边捡的,不能这样随随便便丢掉。”
“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恳求道,“我会亲口和他谈。我不会请他们释放他或者宽恕他。他们甚至可以判他无期徒刑。我只是不想让他受折磨……被处死……”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马哈茂德的眼睛里闪动着胜利的光芒,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他摇摇头说:“你能够在危难的时候记得我们,这实在是太好了。到现在为止,毛拉们都是坏的,保守派是坏的,没有真主,也没有先知,对不对?”
“不要说了,哥哥。我什么时候说过没有真主和先知?直到今天,我从没有错过一次礼拜。大多数毛拉都要比你更加开明和睿智。难道不是你曾经到处炫耀说你的妹夫是一名革命者、一名政治犯,曾经在监狱里饱受折磨?无论怎样,他都是我孩子们的爸爸。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他在哪里?处境如何?为了你对孩子们的爱,帮帮我。”
“起来吧,妹妹。起来,控制住自己。”他说,“你以为这件事是这么简单吗?你的丈夫领导了一场针对真主和伊斯兰教的反叛活动,他是一名无神论者。而尊贵的阁下竟然想要让人们放过他,任他肆意制造各种灾难,摧毁这个国家和我们的信仰?”
“说实话,如果他掌了权,难道他会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如果你爱你的孩子们,你就会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们,对不对?为什么你突然不说话了?不,亲爱的,你把一切都理解错了。真主许可这样的人流血。我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伊斯兰教,现在你却想让我去找哈吉阿迦,强迫他为了一个背弃真主的无信仰之人犯下一桩罪行?不,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哈吉阿迦也不会同意让真主和伊斯兰教之敌逃脱惩罚。哪怕整个世界都为他求情,哈吉阿迦也会做自己该做的事。”
“你认为现在还是沙阿的时代吗?你还能依靠找找关系就拯救那个人?不,亲爱的,现在一切都要讲究事实和正义了。这事关信仰和有权力宽恕罪人的真主。”
我觉得仿佛被一记重锤砸在头上。我的眼睛被泪水灼痛,我的心中翻腾着烈火。我咒骂自己为什么要来找马哈茂德。为什么我要向这个对真主一无所知的伪君子乞求帮助?我咬紧牙关,用恰多尔将自己裹紧,向他吼道:“你直说吧!就说‘我已经用尽了他的价值,现在再也用不到他了,我已经不需要合伙人了,我只想保全自己’。你这个蠢货!如果真主看见自己有你这样的仆人,真主也会生气的。”
我咒骂着跑出那幢房子,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我们用了两个星期才查到,哈米德被关在埃文监狱。我每天都会穿上恰多尔,或者有公婆相伴,或者自己孤身一人,到埃文监狱去找各位官员或任何相关的人,希望能得到一点切实的消息。哈米德的罪行已经不容辩驳了。他们掌握了他的许多照片、演讲和文章。任何人都没办法为他辩护。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接受审判,或者什么时候会被审判。
在他被逮捕差不多一个半月之后,公公和我有一次去监狱的时候,我们被带进了一个房间。
“看样子,他们终于准许我们探望哈米德了。”我悄声对公公说。我们兴奋地站在那个房间里,等待着。几分钟以后,一名狱警抱着一个包裹走进来。将那个包裹放到桌上以后,他说道:“这些是他的个人物品。”
我盯着他,无法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他又厉声说道:“你们不是哈米德·苏丹尼的家人吗?他在前天被处决了,这是他的个人物品。”
我感觉自己被电击了,全身都在抖动。我看向公公。他的脸像粉笔一样白,双手紧紧捂住胸口,一屁股坐倒在一把椅子上。我想要去扶他,但我的两条腿完全迈不动。我感到一阵昏眩,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救护车刺耳的蜂鸣声将我惊醒。我睁开了眼睛。
他们将公公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我被送进了急诊室。我必须通知我的家人们。我还能记起法蒂和曼索耶的电话号码,把这两个号码告诉了护士。
那一晚,公公被留在了医院里。我还能离开医院回家。我无法去看孩子们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们了解了多少,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们。我没有力气说话,甚至没有力气哭泣。我被注射了许多镇静剂,所以很快就陷入了黑暗而苦涩的睡眠。
我用了三天时间才摆脱那种惊骇和狂乱的状态。公公也用了三天时间,终于在与死神对抗的战斗中败下阵来,得到了永恒的安宁和自由。我能说出口的唯一一句话是:“他是多么幸运啊,现在他可以安息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羡慕的人就是他。
那对父子的葬礼是一同举行的,这样我们才可以放心地哀悼哈米德。看到儿子们哀伤的面孔、哭肿的眼睛和被包裹在黑色衣服里的瘦小身躯,我的心都碎了。在葬礼上,我一直都在回忆我和哈米德一同度过的时光。现在这段时光浓缩成了我们在里海岸边的那一个月。我的家人中,只有我母亲和法蒂参加了葬礼。
我们一直留在我婆婆家里,直到第七天丧仪结束。我甚至想不起希琳当时在哪里。我常常会向法蒂问起希琳,但总是听不见她的回答。于是一个小时以后,我又会再次问她同样的问题。
婆婆的情况很不好,法蒂说她挺不过这场令人心碎的打击了。她总是在说话,而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让周围的人落泪。我很惊讶她竟然能说这么多话。在悲剧发生的时候,我往往会沉默地坐着,沉浸在各种黑暗的思绪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地方。有时候,婆婆会抱住我的儿子们,说他们身上的气味就像他们的父亲。另一些时候,她又会将他们推开,喊叫着:“没有了哈米德,我还要他们做什么?”她不时还会为自己的丈夫哭泣,哀号着说:“如果莫尔塔扎阿迦还在的话,我还能承受这一切。”然后她又会感谢真主带走了公公的生命,让他不必在这里见证这场悲剧。
我知道孩子们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这样的环境很快就会压垮他们。我请法蒂的丈夫——萨迪克阿迦带他们离开。西亚马克早就想要逃出这幢房子了,但马苏德紧紧抓住我,对我说:“我害怕如果我们离开了,你会哭得太厉害,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向他承诺,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出任何事。孩子们走了以后,我才感觉到被压抑的悲伤得以释放。所有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流淌的泪水全都涌了出来,伴随着的是我从胸腔喷出的嘶哑抽噎。
我回到家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哀伤下去,我已经不能浪费任何时间了。我的问题太巨大,让我没办法继续沉浸在丧偶之痛里。我的生活已经变得一团糟。孩子们在学校里的课程落下很多,而他们就快要期末考试了。最重要的是,我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任何经济收入。我们过去几个月都是依靠公公的接济,而现在他也不在了。我必须想个办法,必须找到一份工作。
我的意识变得混沌,所有问题都没有解决的办法。有一天,在婆婆家里,我听到哈米德的姑姑和婶婶在我休息的房间里悄声说话。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哈米德的祖父是将我们居住的那幢房子留给了他的所有孩子。只是因为哈米德的祖母一直都是由我公公出钱出力照料的,出于对那位老太太和我公公的尊敬,哈米德的叔叔和姑姑们才从没有提起过他们也有资格分享遗产。但随着比比和他们大哥的故去,他们已经没有理由不拿回自己的遗产了。几天以后,我在婆婆家又听到哈米德的姐夫们的交谈。穆尼尔的丈夫说:“根据法律,因为儿子死在了父亲之前,他的家人不能继承任何遗产。你们可以去问问别人……”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我却能不断听到别人对我人生中至关重要之事的议论,这种情形还真是魔幻。
不管怎样,我感觉到的危险让我比预料中更早地摆脱了悲伤,也压制了我对于哈米德的哀恸。黑暗和孤寂的夜晚现在充满了折磨人的焦虑。我无法入睡,更没办法安静地坐着。我在房间里踱步、思考。有时我会像疯子一样对自己说话。所有的门都向我关闭了。没有工作、没有哈米德、没有他的父亲、没有家、没有任何遗产,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处决的共产主义分子的妻子,现在这成了盖在我额头上的耻辱印章。我该怎样从这片风暴肆虐的大海上拯救我的孩子们,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爸爸,你在哪里?你能看见吗?你的预言变成了现实。你的女儿被一个人丢弃在这个世界上。哦,我是多么需要你啊!”
一天深夜,当我再一次像梦游者一样在房间里行走时,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我吓了一跳。我很惊讶这个时候会有人打电话过来,不过还是拿起了听筒。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玛苏姆,是你吗?哦,真主啊,哈米德是不是真的……哈米德真的过世了?”
“帕尔瓦娜?你在哪里?你怎么找到我的?”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就是真的了?我是今晚从一个伊朗电台听到的。”
“是的,是真的。”我说,“哈米德和他爸爸都不在了。”
“什么?他爸爸怎么也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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