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稠得化不开。厚重的、饱含雨水的云层低低压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空,像一块巨大的、湿透的裹尸布。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风,不再是深秋的呜咽,而是变成了狂暴的野兽,在空旷的原野上嘶吼、冲撞,卷起冰冷的尘土和枯枝败叶,狠狠抽打在疾驰的钢铁车身上,发出“噼啪”的爆响,如同恶毒的鞭挞。
国道G105,这条连接着无数城市与乡村的钢铁血脉,此刻在无边的黑暗与狂风中,如同一条蜿蜒在深渊边缘的、随时会被吞噬的细线。一辆巨大的、满载着沉重货物的“解放”牌重型卡车,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孤舟,正艰难地劈开这粘稠的黑暗与狂暴的风墙,孤独前行。车头两束昏黄的氙气大灯,像垂死挣扎的巨兽疲惫的眼睛,竭力刺破前方不足百米的混沌,照亮的只有被狂风撕扯得扭曲变形、急速扑来的雨幕和漫天飞舞的杂物。
驾驶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汗味、廉价方便面调料包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和柴油混合的气息。公孙亮整个人几乎陷在宽大的驾驶座里,像一尊被风霜侵蚀得轮廓模糊的石像。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深蓝色工装夹克,里面是同样陈旧的灰色毛衣。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长途驾驶带来的疲惫沟壑,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每一次眨动都异常艰难。下巴上胡茬杂乱,如同秋后荒芜的田野。那双曾经充满力量、能稳稳握住方向盘也握住整个家庭希望的大手,此刻搭在冰冷的、被磨得油光发亮的黑色方向盘上,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掌心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方向盘上的冷凝水汽。
“呼……呼……”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的沉重睡意。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滚落,滑过紧绷的太阳穴,带来一丝短暂的、刺痛的清醒。他抓起放在仪表盘上那个积满茶垢、磕碰得坑坑洼洼的旧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是早已冷透、颜色浑浊、苦涩不堪的浓茶。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冰冷的液体和浓重的苦涩瞬间刺激着喉咙和胃壁,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也强行压下了翻腾的困意。
他瞥了一眼仪表盘。速度:65公里小时。油耗指针已经滑向红色警戒区边缘。旁边粘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南宫婉娟秀的字迹:“亮子,路上慢点,累了就歇,安全第一。家里都好,勿念。”纸条旁边,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南宫婉温柔地笑着,儿子小宇调皮地做着鬼脸,他自己则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手臂紧紧搂着妻儿。那是三年前在小区门口小照相馆拍的,照片边缘都有些卷翘了。
家。婉儿。小宇。
这三个字像三颗滚烫的炭火,瞬间灼痛了他麻木疲惫的神经。他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南宫婉的笑脸和小宇圆乎乎的脸蛋,冰凉的指尖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虚幻的暖意。他想起临行前那个匆忙的夜晚。南宫婉一边往他那个硕大、磨损严重的旧登山包里塞着洗好的衣服、路上吃的烧饼卤蛋、还有几包他喜欢的榨菜,一边絮絮叨叨:“这次货主催得急,路上千万别赶!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妈那边恢复得还行,就是总念叨你……小宇最近……有点闷闷不乐,老师说他上课老走神……唉,这孩子,想你了……”她的语气里有担忧,有无奈,更多的是强撑着的坚强。
而他呢?他当时只是闷头检查着车胎气压,含糊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跑完这趟就歇几天……钱……车贷该还了,小宇下学期的英语班费也快交了……这趟跑完,能多挣点……”他甚至没敢看南宫婉疲惫的眼睛。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保障?他当时就是用这句话安慰她,也麻痹自己。可此刻,在这无边的黑暗、狂暴的风雨和沉重的债务面前,这句格言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的健康身体保障了车轮的转动,保障了微薄的收入,却保障不了对病榻上母亲的照顾,保障不了儿子成长中缺失的父爱,更保障不了妻子独自扛起所有重担时那无声的崩溃!他算什么丈夫?算什么父亲?他不过是个活在电话里、活在汇款单上、活在全家福照片里的……影子!
“婉儿……小宇……”公孙亮对着冰冷的挡风玻璃,对着窗外咆哮的黑暗,无声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堵着浓重的酸涩。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这无边的夜色,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泥沼中跋涉的孤魂,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却看不到彼岸的光。
“吱嘎——!”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车底传来!紧接着,整个庞大的车身猛地一沉,剧烈地向左侧倾斜!方向盘瞬间变得沉重无比,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拽住!
“操!!”公孙亮浑身一个激灵,所有疲惫和感伤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睡意全无!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稳住方向盘,同时猛地一脚踩下刹车!
“吱——!!!”
刺耳的刹车声在风雨中凄厉地响起!巨大的惯性让沉重的车身像一头发狂的巨兽,在湿滑的路面上疯狂扭动、甩尾!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冒出刺鼻的白烟!公孙亮感觉自己像被一只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胸口,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安全带死死勒进肩膀的皮肉里,带来火辣辣的剧痛!他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跳,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对抗着失控的车辆!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失控的卡车终于在滑行了近百米后,带着巨大的惯性,车头歪斜着,一头冲进了路边的排水沟!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和无数碎石泥土被碾压溅起的声响,庞大的车身猛地一顿,停了下来!车头大灯照射着前方沟壑里浑浊的泥水,像垂死的巨兽最后的喘息。
驾驶室里一片狼藉。仪表盘上的东西散落一地,那张全家福照片也从粘胶处脱落,掉在了沾满泥土的脚垫上。公孙亮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撞击着胸腔,带来阵阵闷痛。冷汗瞬间浸透了里层的毛衣,冰冷的湿意紧贴着皮肤。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后怕,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他艰难地解开安全带,忍着肩膀的剧痛和胸口的憋闷,推开车门。冰冷的狂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身上,瞬间将他浇透。他踉跄着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到车头左侧。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左后轮!那个巨大的、承重着十几吨货物的轮胎,此刻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完全瘪了下去!轮毂边缘,一道足有半尺长的、狰狞的裂口清晰可见!断裂的金属茬口在昏暗的车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而罪魁祸首,赫然是深深嵌入轮胎裂口处的一块尖锐的、边缘带着新鲜泥土和锈迹的三角铁——不知道是哪辆报废车遗弃在路上的零件,被风雨冲刷出来,成了致命的陷阱!
“妈的!!”一股巨大的怒火混合着绝望瞬间冲上公孙亮的头顶!他狠狠一脚踹在冰冷的、沾满泥浆的轮胎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愤怒!因为这该死的坏运气!因为这足以压垮他的一次意外!
换胎!必须立刻换胎!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在这狂风暴雨的深夜!
他冲到车厢后面,奋力掀开沉重的、覆盖着厚厚防水布的货厢门。狂风几乎要将他掀倒!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灌进货厢。他摸索着找到固定在车厢侧壁的工具箱,拧开被雨水打湿、冰冷刺骨的搭扣,拿出沉重的套筒扳手、加力杆和巨大的千斤顶。这些冰冷的钢铁工具,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沉重。
他抱着几十斤重的千斤顶和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瘪掉的车轮旁。泥泞的地面如同沼泽,每一次落脚都陷进去半只脚。狂风卷着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脸上、脖子上,钻进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将千斤顶艰难地塞进卡车大梁下合适的位置。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湿透的工装手套传来。
他跪趴在冰冷、泥泞不堪的地面上,雨水迅速浸透了他的膝盖和裤腿。他咬着牙,用套筒扳手吃力地拧着巨大轮胎上那十二颗被泥水糊住、锈迹斑斑的螺母。冰冷的扳手滑腻无比,巨大的螺母纹丝不动!他调整姿势,将加力杆套上,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
“嘿——!!”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额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古铜色的脸因为极度用力而涨得通红!手臂的肌肉虬结,仿佛要撑破湿透的衣袖!雨水混合着汗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嘎吱……嘎吱……”螺母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终于松动了一丝!希望刚升起,一阵更猛烈的狂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
“砰!”一声闷响!
靠在车身上的千斤顶支架,被这股邪风吹得猛地一晃!本就因为地面泥泞而根基不稳的千斤顶,瞬间失去了平衡!
“不好!”公孙亮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沉重的卡车车身,失去了千斤顶的支撑点,猛地向下一沉!那巨大的、瘪掉的轮胎轮毂,带着千钧之力,朝着他因为用力拧螺母而还卡在轮毂下方的手臂狠狠压了下来!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狂暴的风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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