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的“洗三”日,老天爷肯赏脸,一大早就叫太阳高高挂上去了,又红亮又暖和,看着便教人觉得喜兴。
产房外头正厅上设了香案,供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明。香炉里填着小米,蜡扦上插着羊油小红蜡烛,接小皇子出世的产婆负责上香叩拜。
而后,众人移至冬暖阁,这儿算是小皇子暂居的住处,雕持莲童子的大床上搁着“鱼跃龙门”的铜盆,里面盛的是蒲艾香汤,旁边还搁着挑脐簪子、小镜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儿、青茶叶、新梳子、新笼子、猪胰皂团、新毛巾、铜茶盘、大葱、姜片、艾叶球儿、烘笼儿,花儿、朵儿、升儿、斗儿、锁头、秤坨——有真用得上的,也有单图个意头好的,不一而足。
乳娘抱着小皇子出来,产婆便稳稳地接在手里,由皇帝亲自往铜盆里添了第一勺清水,又添几样金银锞子,胭脂染红的桂圆、花生、栗子等物,皇后次之,够格前来的妃嫔们方紧随着遵礼如仪。
至此,产婆才手脚麻利地略蘸着这盆寓意十足的浴汤,为小皇子轻轻擦洗一遍,口里还要变着花样儿地说吉祥话:聪明健壮、文韬武略、夫妻美满、儿女绕膝、长命百岁——这一辈子的顺顺当当都祝祷尽了,这个“三”才算洗完。
皇帝自然圣心大悦,不单添盆所得的金银宝石按礼都归产婆所有,又额外厚赏了一应伺候惠妃生产的宫人,太医院亦另有嘉奖。
俯身看看摇床里闭着眼咂着嘴一脸惬意的儿子,皇帝有些生疏地放轻了手劲,摸了摸小家伙头上稀稀拉拉的胎毛,又直起背来,负手道:“这天儿还没暖定,索性等惠妃出了月子,再让孩子挪到裕安所去。”
皇后答应一声,皇帝便点点头,迈步走了。
贤妃拿帕子掩着嘴角,眉眼露出笑意:“唉哟,惠妃妹妹可真是好福气!”见皇后没理会她,又点了德嫔的名儿:“德嫔妹妹,你说是不是?”
转过头却瞧见德嫔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儿,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听见贤妃问话,也只抬头对她浅浅一笑,便撇过头去,对皇后道:“娘娘,既然太后娘娘身上不爽利,妾身想去天和宫探望探望。”
杨太后称病没来,派人送了套宽和软绵的百衲衣做贺礼。皇后哪会不知这不过是她不想来的托词,只是做长辈的,倒也不可勉强。如今德嫔又提起来,她只点头道:“你去罢。”旁的并不多说。
杨太后正在天和宫院子里侍弄扦插的大红山茶花,花房里有一位老匠人是这上头的好手,天和宫的小内侍小侪向他讨教过几回,便照着做出来讨杨太后高兴,偏生偷炭郎淘气,将枝条扑断了,老匠人毕竟是外男,进不得后宫,众人只得手忙脚乱地都来想辙儿。
见德嫔来了,杨太后便命人打了水来洗干净手,二人就在藤萝花架子底下坐着说话。
小宫女过来上了茶点,杨太后打量了德嫔一眼,笑着低声道:“才刚在太阳底下,我就瞧你脸上搽得有些白了,可是用的‘梅间霜’?”
见德嫔连忙去摸自己的脸,杨太后又道:“这一回司药司的霜做得倒润泽,只是太厚重了点儿,春日用着不大相宜。我夜里头常用来养皮肤的白芷香粉,据她们说白日里用来敷面也很服帖自然,送些给你拿回去试试?”
“多谢娘娘。”德嫔笑着,杨太后这才瞧出不对:“怎么,是哪儿不舒服?”
德嫔略咬着唇,显得有些犹豫挣扎,杨太后见她如此神态,心里不禁有了猜测,劝慰道:“孩子么,是要靠缘分的,时候到了自然而然就来了,不必过于争强,反倒是徒然自伤。”
殊不知这话只说中了德嫔一半的心事:原本惠妃有孕后,因为自己的后来居上,恩宠已经淡了不少,偏偏皇帝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这几日又对惠妃颇为优容起来,如此一天一地,德嫔心里难免有几分嫉恨不服。
可是,那孩子出来时的情形就那么凑巧被她看见了:红乎乎、皱巴巴,浑身还沾着浑浊不堪的血水——这哪是个金尊玉贵的龙子,分明是三途河里爬上来讨债的小恶鬼。
再看一眼无力瘫软在床上的惠妃,德嫔只觉得后背发凉:她不想像这样面目呆滞、衣衫凌乱,毫无优雅动人的情态可言,就是为了给皇帝生一个孩子,博得他几句不咸不淡的叮嘱。
她费尽心思,为的是地位和实权,不是皇帝那虚无缥缈的宠爱关心。
她琢磨了一夜,试图找出一个既不用体面丧尽,又可以接着讨皇帝欢心的法子——因为至少迄今为止,她的荣光仍要依附于他。
故而她决定来一趟天和宫,也许只是寻一份底气。
如今听杨太后的口风,她与皇帝之间,大概还是没有什么实打实的瓜葛罢——她不是个城府多么深的人,至少没能深到可以掩盖住这等事。
主意打定了,德嫔露出几分羞赧的笑意,似是将杨太后的劝慰听进了心里:“娘娘这般待我,我在娘娘面前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说羡慕,除了皇后娘娘,其余的人有哪一个不羡慕呢?我自然不能免俗。”
杨太后听她这般直言不讳,一时竟若有所失,正要再开口,却见秀儿步履匆匆地走上前来:“娘娘,裕安所的朱内侍托人传了话来,说咱们殿下让马给颠着了。”
杨太后大惊失色,瞿然站起身来,不顾被衣摆带翻的茶盏,连忙道:“备轿!”
行色匆匆地赶到裕安所,最先瞧见的却是墙角处面壁而立的大皇子,杨太后此时无暇顾及他,只一心往福王的房里赶。
朱内侍正在门口侍立,见了她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太后娘娘宽心,御医们已经在里面了,皇爷也亲自过来了。”
杨太后心中略顿,脚下却已不假思索地步入屋中。
两位御医已为福王号过脉,为首的是太医院的泰斗甘御医,随行背药箱的才是接骨科的雍御医,二人收拾起脉枕,立身向皇帝回话,而后退到一旁的桌案前写方子。
杨太后见是这二人,心中稍定,快步走到床前,就瞧见阿恕紧闭着眼,眉头也皱着,一额头的汗珠,脸颊通红,嘴唇却是苍白的。
这一眼又叫她的心狠狠地揪起来,一面伸手去探儿子额头的温度,一面胆战心惊地问道:“摔着哪儿了?严不严重?”
她以为朱内侍是跟着进来了的,未料到回答她的是皇帝:“没摔着,是马惊了,不受控制地狂奔一气,万幸十一弟机敏,死命地抱着马脖子不松手,如今是大汗淋漓地吹了风,又受了惊吓,御医说休养几日,情绪安定下来就好了。”
他说得简略,杨太后却听得心惊肉跳:阿恕原不是爱跑爱动的孩子,她从没听见说他会骑马,今日这番险境,一环一环都全凭侥幸,若有哪一处没有这般“幸好”…她真不敢想!
皇帝觑见她的神色,不禁露出几分愧疚:“你放心,朕会一直守到十一弟醒来,甘御医也会在此值守。至于初儿那个孽障,朕已经叫他到外头反省去了。”
原来那匹马驹原是大皇子新得的,正是爱不释手的时候,也只有福王这个叔叔与他素日要好,他才肯割爱给他骑一日。
杨太后知道原委,不觉皱着眉头阻拦道:“大皇子本是无意之失,这样罚他,反而伤了叔侄间的情分。至于皇帝,也请不必留下,你是君,阿恕是臣,虽是兄弟,仍须以君臣之道为先。”
皇帝一时郁结:他处处为她着想,她倒半点不领情,张嘴便是大道理,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争不过她,他原不如她占着道理。索性站起身,去看御医开出来的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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