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和二十年,盛夏,纪凛对那一年的酷暑记忆犹新,无父无母,无依无靠,露宿街头,食不果腹,交织成了纪凛惨淡的十五岁。
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在这里被饿死,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打死。
可笑堂堂天子脚下,居然连栖居的方寸之地都不存在。
纪凛想笑,但笑又牵扯到他受伤的身体,他又只能闭上嘴,细密的疼痛渐渐爬满他的神思,晃眼的日头即将把他晒化。
耳朵贴着泛凉的地砖,重重的马蹄声在集宁大道的另一头响起,纪凛猛地睁眼,道上的人无不低呼避让,但见两匹高头大马冲散了人群,上头骑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富家子弟,尚未褪去稚嫩的脸上丝毫不掩饰的恶意。
“滚!都滚开!被踩死了小爷不负责啊!”
劣性的笑声比马蹄声还要刺耳,纪凛挣扎着要躲,可受伤的手臂和双腿都用不上力气,不过眨眼间,那还沾着淤泥的马蹄已经高高扬起,转瞬要对准他的脑袋踩下来!
完了。
纪凛用力闭上眼睛,他已经闻到了马蹄上那股踩过草叶的气息,清新的味道仿佛一把夺命的镰刀,对着他摇摇欲坠的生命献上最后一击——
“嘶——!!!!”
骏马惨烈的嘶鸣声划破长空,纪凛还保持着将头躲在臂弯下的动作,那股草叶的味道却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儿。
“谁!?敢砍我的马?!活得不耐烦了!?”
被砍了马腿的富家子被直接掀了下来,跌跌撞撞好不狼狈,另一个见状也赶紧拉紧缰绳跑上前来,检查友人是否受伤。
被摔的那个怒不可当:“你知道小爷是谁吗!?说出来让你跪着从集宁大道哭到我家!!”
“就是!你是哪家的?滚下马车来道歉!!!你不跪着磕三个响头叫我们俩句祖宗,这事儿没完!!”
两个富家子一唱一和如同两挂炮仗,对面的马车却依旧安安静静。
动手砍马腿的车夫慢条斯理地收了长刀,问了里面人一句什么,这才恭谨地退了半步,掀开车帘。
似有所感,纪凛心有余悸地从臂弯里抬起头,正撞进一双明亮的眼睛里。
马车上的少年正从里面微微探身出来,模样清秀俊逸,一双杏眼里如同含了清泉般明亮,他没理会那两个上蹿下跳的富家子弟,反而向纪凛走来。
他打扮低调但贵气,纪凛这些日子被这种衣装的人非打即骂,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对方却直接向他递过来了一只手。
“没事吧?”那手掌不大,但语气却温柔,“可有哪里伤着了?”
纪凛极快地瞥了他一眼,辨不清这人用意,只好谨慎地摇了摇头。
“还说没伤着,这怎么可能没伤着,你躲都躲不开。”少年叹了口气,“请你稍等我一下。”
纪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少年直起腰转过身去,掷地有声道:“道歉。”
对面那两个上蹿下跳的炮仗被无视了许久,已然点燃了怒火,闻言更是怒不可遏,露胳膊挽袖子就要冲上来揍人。
少年不躲不避,略一勾唇,只见人群中骤然闪过几道迅疾的影子,在那两个富家子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时,便被一把按了下去。
砰的一声,两个人的膝弯被重重踹了一脚,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少年缓步走到他二人面前,冷声道:“道歉。”
变故来得太快,他们反应过来的那一刻破口大骂:“你知道爷爷是谁吗?居然敢让老子道歉,你——”
布包干脆利落地堵住了他们的嘴,剩下的脏话被迫咽了回去。少年这才满意,双手缓缓负到身后,朗声道:“大梁律法有言在先,城内官道上不可骑马疾行,两位瞧着是富贵出身,莫非家中未教过?”
那两个富家子口中含糊着说不出话,少年也不急,又走近了些:“凡骂人者,笞一十。这条你们家中也未教过?”
“两罪并罚,不会道歉是吗?无妨。正巧今日将这道理一并教了。”少年拍拍手,方才冲上来的随侍立刻将那两个富家子拖起来,“带走。”
其中一个富家子挣扎得满脸通红,终于把口中布包吐了出来,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打我!?”
“我算是什么东西?”少年眉眼弯弯,一枚令牌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亮眼的弧线,落在那富家子身旁随侍的掌心,“那让这位少爷看看,本宫算是什么东西。”
随侍抬起手,令牌正面刚好朝上地躺在掌心,赫然是“延宁宫”三个大字。
延宁宫,大梁东宫,历代太子所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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